只有薄霧如霜,淺淺的結了一層。
遠處的喧囂熱鬧隱隱約約傳過來,反倒襯著院子里愈加冷清。
在牢里步履匆匆的李長安,出了門,反倒停下了腳步。
他扶著腰間長劍,抬頭看去。
但見月色空明處。
高出院墻的地方,有一角飛檐挑起如瀑的藤蘿。
那鬼面人就立在飛檐上,紅色的裙擺接著紫色的花藤,手中短劍與背后的勾月輝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暈。
她靜靜地打量著李長安。
而后輕巧一躍,似一抹輕煙融進月空。
此時。
“李道友。”
李長安回頭瞧去,原是馮翀扶著墻根勉力起身,一張圓臉白得像剛出爐的包子。
他喚了道士一聲,可還沒吐出半個字兒,一口老血就搶先冒了出來。
“你這是……”
“無妨。”
他擺了擺手。
“術法反噬,一時氣血難制……哇。”
話沒說完,又吐了一小口血,讓他臉色越加慘白,襯得眼眶越加青烏。
他干脆閉上嘴,只從懷里掏出個物件,遠遠拋過來。
道士接來一看,卻是一對甲馬。
巴掌大小的黃紙,拿紅繩串起來,邊沿印著復雜的花紋,中央畫著個縱馬疾馳的小人,上書“白云上升”四字。
這個世界妖魔鬼怪繁多,市面上也常有符咒、法器發賣,只是九分是假,剩下的一分真的也多是些大路貨色,譬如李長安會的誅邪符箓。
來路五花八門,效用也各有千秋。唯一的共同點,大抵是不拘凡俗、教派、修為,都能方便使用。
便宜師傅偶爾也會淘一些,備在身上,彌補小門派道法傳承的匱乏。
所以李長安也跟著了解過一些,譬如手中這對神行甲馬
他正愁鬼面人身法鬼魅迅捷,自個兒攆不上咧。
這可真是及時雨。
道士道了聲謝,趕忙把甲馬系在小腿上,口中念到:
“望請六丁六甲神,白云鶴羽飛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風,如吾飛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攝。”
話聲一落,腳步一點。
人已如“竄天猴”,“嗖”地一下,飛了出去。
…………
這邊的大牢冷清中迸出殺機,那邊的祭典上熱鬧里透著歡慶。
兩側長街是燈火連天、游人如織。
中央水道上畫舫相接,宛如在水面上又鋪上了一條街市。
各家散樂、倡妓、優伶、百戲都摩拳擦掌,各自大顯神通,引得橋上的、岸上的、樓上的、船上的觀眾們大聲叫好。
而其中,呼聲最高、掌聲最響、觀眾最多的,當屬三娘子的畫舫。
畫舫停在水道中段,牽著繩索連接兩岸花樹,上頭掛滿了燈籠,照得水面波光盈盈,彷如畫舫懸在天上銀河。
而甲板清空搭建了一個舞臺,上頭正上演著一出雜技。
一個肥壯的婦人頂著一支大竹竿,足有二十來尺高,上頭又橫貫著許多只小桿,掛滿了彩燈。九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子在小桿上騰挪嬉戲,捷若猿猴,輕如鳥雀,或跳胡旋舞、或蹴鞠、或相撲……
端的是驚險,精彩,精絕!
那婦人還偶爾故作踉蹌,裝出失誤的模樣,嚇得兩岸觀眾不住尖叫。
而每當這時候,畫舫旁就會開出一條小船,由個小船娘撐到岸邊,糯聲糯氣向觀眾們討彩。
這麼個節日,這麼個氛圍,這麼個精彩的節目,誰又好意思吝嗇呢?
于是乎。
總有錢如雨下,落滿船中。
而其中叫得最歡,賞得最多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年輕捕快薄子瑜。
本來最近有兇案頻發,官府正是繃緊神經的時刻,就是今晚,他也該和兄弟們巡邏守夜。
奈何心儀已久的柳家娘子托人傳信,要在今夜與他攜游。
他哪里還有什麼巡邏的心思?
趕緊脫了皂衣,換上袍衫;解下腰刀,拿上折扇,裝出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還掏出了所有的積蓄,要在今夜博美人一笑!
那小船娘也是機靈,得了大賞錢,笑出一對小酒窩。
“謝謝郎君、娘子看賞。”
話里話外把薄子瑜和旁邊的柳家娘子連到了一塊。
引得薄子瑜哈哈大笑,惹得柳家娘子燥紅了臉,啐了一口掩面而逃,薄子瑜笑嘻嘻拔腿就追。
片刻后。
這對私會的男女又轉到一處商鋪前,鋪子前頭拿桿子挑著許多提燈,最上面的一盞最是精美,燈衣花色繽紛、圖案斑斕錦繡。
柳家娘子瞧過去就挪不開眼,怎麼個獻殷勤的機會,薄子瑜怎會放過?
但一打聽,人家不賣,只送。
可前提是要猜燈謎。
……
“畫時圓寫時方冬時短夏時長。”
架不住美人期待的眼神,他也只有硬著頭皮頂了上去。
可就是他快把天靈蓋給撓禿了,腦子里仍是半點主意沒有。
好在店家是他舅舅邢捕頭的老相識,算他半個長輩,悄悄使人遞來一張紙條。
他這才松了口氣,把紙條藏在手心里,轉過來,借著花燈,偷偷一瞥。
可還沒瞧清楚。
忽的。
一個人影從屋頂上跳下來,腳尖在墻上一點,如同一陣清風從人群頭頂掠過,惹得一陣驚呼,順帶著,也把紙條刮了個沒影。
薄子瑜腦子一懵,正不知所措。
又一個人影從屋頂跳下,但后者卻沒前者那般輕盈,直挺挺落下來,把一竿子提燈通通砸了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