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躍顧盼,每一個動作,每一根翎羽都顯得生趣十足。
他又手指連動。
各色罐子便吐出相應顏色的煙氣,匯聚向他的掌心。
來了灰色,掌心的鳥兒就變作了麻雀;匯入黑色,麻雀又成了燕子;鍍上黃色,燕子換成了黃鸝;再染上藍色,黃鸝又成了百靈鳥……
到了最后,煙氣匯聚成個五彩斑斕模樣。
他卻一打響指。
“啪。”
小小的雀鳥忽的長開,變作個大孔雀,抖擻起七彩的翎羽,而后張開雙翼扶搖而起,在滿街華燈映照之下,羽翼間渲染出醉人的流光溢彩。
忽的。
石火羅雙手一壓。
孔雀無聲啼鳴,隨即俯沖而下,一頭撞在甲板上。
身子頓時散歸煙氣,煙氣又變成盈盈水波模樣,漫過舫上舞臺。而其翎羽則變作許多鱗片斑斕魚兒,在水中搖頭擺尾緩緩游動。
石火羅抬起手來。
水中魚兒立即蜂擁著跳出水面,變作一個個天女模樣,或抱琵琶,或提花籃,或捧長笛,衣帶當風,姿態妙曼。
而水波也隨之涌起、嘯聚,聚攏成一座山峰模樣,上邊滿是佛塔、廟宇,煙氣淼淼,似有無數小人在其中焚香叩拜。
而那石火羅雙手又一合什。
山上浩渺的霧氣就幻化出一個寶相莊嚴的佛陀,嘴唇開闔,似在布道講經。天女紛紛環繞飛舞,周邊的煙氣里還模模糊糊掩著許多菩薩、羅漢。
赫然是一副活過來的靈山講法圖。
…………
石火羅的煙幻術誠然精彩,可看多了也難免審美疲勞。
最直觀的表現,便是岸邊的喝彩與掌聲漸漸疲軟。
邊上的看客們,本就隔著水面與燈火看個囫圇,再加上大半夜過去了,老是花、鳥、魚、蟲、佛陀、靈山的,一來二去,也就漸漸厭倦感到無聊了。
等不到新的看頭,人群就要散去。
冷不丁的。
畫舫上一陣喧嘩,讓人們打住腳步。
接著,就瞧見煙籠霧罩的舞臺上,突然就撞進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短發的道人提著長劍,劍法精妙;一個鬼面女子拿著短劍,身法鬼魅。素麻道袍逐著艷麗紅裙,一長一短兩柄利劍反復絞殺。
霎時間。
劍光縱橫,把靈山、天女、佛陀一并絞得支離破碎,駭得幻術師手腳冰冷,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岸上被這突然的變故唬住,楞了半響。
俄爾。
“好!”
竟是歡聲雷動。
“就該這麼演!老是鳥呀、花呀、和尚啊,有甚看頭?”
“沒錯,和尚念經哪兒有道士斗妖女來得好看?嘿,你瞧那身段。”
“是極!是極!仔細聽,喲!還有聲咧。”
人堆里也有較真的。
“不對呀,那兩人好像是從別的地方躥上去,不像是煙氣變出來的。”
旁邊立時有人笑他大驚小怪。
“這是幻術曉得麼?你瞧幻術師,劍都快砍到脖子了,動都沒動一下;你再瞧那鬼面人,在煙里飄來蕩去的,可不跟先前的天女一般模樣?”
“這不是幻術又是哪般?”
較真的隨即釋然,加入了喝彩的人群之中。
……
照著祭典的慣例。
畫舫上的節目到了精彩的節點,可使人劃著小船到岸邊,說上幾句吉祥話。
這時候,岸邊的看客們就會視節目的精彩程度與自個兒的荷包大小,掏出賞錢投進船里。
通常。
若是節目精彩。
不待天明,這船肚子里就能累上一堆黃燦燦的銅錢,要是運氣好,遇上出手大方的,還能夾雜上一些白晃晃的銀子。
再被船頭挑著的花燈一照。
亮澄澄一船煞是好看!
于是,這討賞的小船就有了個好聽的名堂,叫做“聚寶船”。
石火羅這邊,安排去劃船聚寶的是他的小徒兒。八九歲的稚子,正是嗜睡的年紀。盛夜過了泰半,小家伙已然迷迷糊糊、半夢半醒。
冷不丁的。
讓看客們的掌聲嚇跑了瞌睡蟲,趕緊抹掉嘴角的夢口水,支開小船到了岸邊,昂著臉兒沒說上一句吉祥話。
便茫然發現,岸上的喝彩、掌聲以及打賞投錢的動作都戛然而止。
他扭頭一看。
原是方才船上砸爛了白色的罐子,一時間涌出大量的白煙,把整個畫舫都給籠罩住,眼下霧蒙蒙一片,啥也看不清楚。
觀眾們面面相覷。
這是……節目的一部分?
但沒讓他們多等,只聽得白煙中“哐”、“哐”、“哐”……一陣脆響。
霎時間。
黑的、黃的、紫的、綠的、藍的……各式煙氣一同涌出,而后糾纏匯聚,在畫舫上熱熱鬧鬧幻化出各種奇葩古怪的形象。
譬如,孔雀沒了翎羽,露出光禿禿的屁股;一頭肥豬穿著羽衣,反抱琵琶,作飛天舞;莊嚴的佛陀沒了腦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碩大的魚頭;佛頭卻長在一條黃狗身上,一會兒搖尾撒歡,一會兒抬腳撒尿,一會兒又摁住飛天肥豬,哼哧哧干起那活兒……
亂糟糟的怪像直看得岸上人瞠目結舌。
正經人已然罵著“傷風敗俗”掩面而走,奈何,不正經兒的占了多數。
所以麼,頓時間,掌聲伴著笑聲轟然而起。
小徒兒這邊,更是投錢如雨,不一陣,小船的吃水又緊上了幾分。
就是有些個笑岔了氣,手上失了準頭,把錢砸在小徒兒身上的,他那也是痛在身上、甜進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