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哭,莫哭,不是你的哭,你已經很勇敢了。”
而在旁邊,老邢的眉毛、鼻子、眼睛快揉成了一團。
他本以為今晚是個難得的安生夜,沒有鬼面女殺人,沒有突如其來的妖怪,便連惹事的李道士……聽巡邏的兄弟說……也早早回了下榻的邸店。
可沒想,都到家門口,卻有個嚇得跟鵪鶉的小姑娘在等著他咧。
他攥緊了刀子,來回踱步,焦躁不已。
終究,他一咬牙。
“老婆子……”
無需多言。
老妻點了點頭:“我曉得。”
有些人啊,縱使被歲月磨平了棱角,一腔熱血換作了肥肉,但骨子里的東西卻是萬萬難以改變的。
妻子繼續說道:
“你小心些,我這就去燈市那邊,尋援手過來。”
老邢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不。”
“燈市那邊隔得太遠,而且那幫兄弟如何對付得了妖怪?你快去隔壁坊市的俞家邸店,找李道士!”
…………
“哐咚。”
木質的窗欞應聲爆裂。
邢捕頭帶著一身狼藉被狠狠拋飛出來,砸在墻上,當即便嘔出了一大口血來。
他此刻的狀態糟糕透了。
渾身是傷不說,連防身的佩刀也不見蹤影。
但好在。
他低頭看向懷中,一個小娃兒“咯咯”沖他直笑。
“你個沒心肝的小王八蛋,乃公為你險些丟了性命,你還有臉皮笑。”
他笑罵了一句,抬起頭來。
夜風不知何時搬走了云翳,留得月光爽朗。
照亮院中種種,也照亮了慢慢走出屋子的妖怪。
瘦小的人形模樣,穿著滿是血污的衣衫,長著條毛絨絨的尾巴,臉上覆滿了黑毛。
這就是妖怪?
老邢痛得呲起了牙。
明明看來就是個后頭長尾、前面生毛的干癟老太,力氣卻大得跟熊一般。
怪哉?細細看來,這妖怪的身形面容與那婆子十分相似。難道,真是人變作妖?
很快。
老邢便把這點疑惑拋之腦后,概因,那妖怪已然裂開血口,猛地撲了上來。
他吃過虧,不敢硬抗,翻身就要躲開。
可關鍵之時,腳下卻使不出力。
糟糕!
方才周身疼得厲害,竟是沒發現自己的腿已經折了。
更糟糕的是,這麼稍稍一耽擱,卻再難躲開妖怪的撲擊。
眼瞧著妖怪揮動這干癟的手掌,夾帶厲風,呼嘯而至。
老邢要緊牙關,側過身子,把小娃子護在懷中,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擊。
“砰。”
一聲悶響。
老邢猶如脫膛的炮彈轟飛出去,砸落院子另一頭,激起泥塵四濺。
劇烈的疼痛險些沖垮了他的意識,他拼命堅持下來,卻悲哀的發現,自己老邁的身體已然在沉重的傷勢下不堪重負,根本不聽使喚。
他只能瞪著漸漸模糊的雙眼,眼睜睜看著妖怪步步逼近,呲開月光下慘白的獠牙,而后撕咬向自己的咽喉。
完了。
他方如此作想。
“鏘。”
耳邊突兀一聲鳴響。
旋即,眼前爆出一團耀目的冷光。
老邢便聽得那妖怪發出一聲慘叫,幾個跳躍,躲回了黑漆漆的房子。
而眼前的冷光隨之凝止,化作一柄三尺青鋒。
又聽得衣袂翻飛,一個短發道人自他身后跨步而出。
終于來了!
老邢松了口氣,卻又艱難出聲。
“娃兒?”
“娃兒沒事。”
“安心。”
道人說道。
“余下之事,交給貧道即可。”
第23章 夜會
邢捕頭再次撐開眼皮時,看到的是一片清朗的月空。
他嘗試起身,可周身的傷痛一齊狠狠發作起來,叫他呲出一口涼氣。
“嘶”
“頭兒醒了?”
一聲驚呼,一圈腦袋便黑壓壓圍了上來。
有喜極而泣的老妻、怯生生的隔壁小丫頭,更多的還是聞訊趕來的一幫兄弟,他們神色復雜,欣喜、忐忑、憂懼混雜在每一張臉上。
老邢忍著虛弱與劇痛,盯著衙役們。
“妖怪呢?”
他問道。
場中氣氛一滯,衙役們面面相覷。
“道長呢?”
他又問。
衙役們依舊無言,只是將目光一同投向對面那扇緊閉的大門,里頭悄無聲息,只有稀薄的霧氣從墻頭慢慢流淌下來。
唉他在心里嘆了口氣。
瞧著模樣,他如何不知。這幾個兄弟不曉得從哪里聽到了動靜,匆匆趕到此地,或礙于他往日威信,或害怕事后追究,不敢輕易離開。但另一方面,更恐懼里頭的妖怪,怕耽誤了卿卿性命,不敢進去援手。
于是,就這麼和女人、小孩以及自己這個傷患,在墻外一同作了看客。
他搖了搖頭,強撐著站起身來。
這時。
“嘎吱。”
一直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
場中人齊齊打了個冷顫,慌張望向門口。
旋即,卻又一同松弛下來。
但見薄霧與月光交匯處,短發道人一手扶劍一手提著顆血淋淋的頭顱大步邁出。
……
“捕頭可認得此妖?”
李長安手中的頭顱看來頗為凄慘,全沒有院子里擇人欲噬的猙獰模樣。
覆滿臉頰的黑硬短毛因被污血打濕而板結;兩顆昏黃的眼珠像死掉的魚凸出眼眶;一嘴獠牙被劍柄砸爛,只剩半顆耷拉在嘴角;脖頸上的斷口皮肉參差,不住滴著腥臭的妖血。
老邢看在眼中,有三分暢快,七分厭惡,以及十分的莫名其妙。
這李道人打出門后,二話沒說,就把這腌臜玩意兒塞到他老邢眼前,還問什麼,認不認得這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