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
出乎意料,門內立刻有了回應。
李長安理了理嗓門,學起旅途中砍死的那些個土匪流氓攔路搶劫的腔調,一邊砸門一邊惡聲惡氣喊道。
“衙門辦案,速速開門。”
門內話語一滯,不多時,大門裂開一條門縫,一個老蒼頭探出小半個身子,手里的提燈往門前一照,霎時間,就瞪圓了眼珠子。
哪里有什麼官差?分明是個腰懸利刃的惡道人!
蒼頭趕忙縮回身去,急忙著要掩上門扉,但李長安搶先跨出一步,卡住大門,隨后和身一撞,硬闖了進來。
蒼頭被撞了個趔趄,是又驚又怕。
“你、你……”
“你什麼你?”
道士鼓起眼仁兒,一臉的蠻橫。
“灑家道號玄霄,接了縣老爺的花紅,奉命夜巡城內,以備妖邪。”
說著,逼到蒼頭跟前,仗著身高,居高臨下噴吐唾沫。
“適才你家有人夜中驚嚎,怎的?可是妖人作祟?!”
老蒼頭似乎吃了一驚,趕緊叫冤。
“道爺說笑了,何來妖邪。我家主人噩夢驚醒而已。”
“噩夢?”道士以從土味小視頻里學來的演技抖弄起臉皮。“你是說灑家今兒白跑了一趟?活該空手而回?”
他哼哼了兩聲,一對鼻孔里,一邊寫著“要”,一邊寫著“錢”。
把攔上來的蒼頭扒拉開,不依不饒吵鬧。
“主人家在那兒?快快喚他出來見我。”
到這時,這蒼頭反倒平靜下來,他的臉埋在陰影中瞧不真切,只有兩點眸光在道士身上輾轉了一圈。
“好的。”他說,“我這就帶你去見我家主人。”
…………
蒼頭引著李長安繞過一面影壁,迎面來是間不大的庭院。
院中的霧氣似乎更濃一些,其中的假山、植樹,乃至兩側院墻廂房,看來都是模糊的、影影綽綽的。
只有那盞提燈散出些昏黃的光,勾勒出霧中兩人的影子,覆在腳下淤積的泥濘上。
也不知為何,這庭院里積滿了厚厚的泥漿,整個變作了爛泥塘。
道士盡管時刻注意著腳下,盡量挑著好地面下腳,卻難免沾了泥巴。
“直賊娘!還說你家不是遭了邪崇?!”
他大聲抱怨著。
“近兩日天氣如此爽利,不見半絲雨水。平白無故,就你家泡在爛泥里?”
蒼頭腳步頓了頓,慢吞吞解釋道:
“今兒打翻了水缸,院子里的排水也堵塞了,所以才淤積了許多泥水。”
“既然知道是排水堵了,為何不趕緊疏通?我看你家主人頗為富裕,家風怎生如此怠惰?”
“粗野”的道人不依不饒,老蒼頭只是唯唯應諾,引著他一步一步深入暗霧重鎖的庭院深處。
而在兩人走過的地方,昏黃的燈光剛剛離開,暗霧再復合攏。
瞧不出深淺的泥濘里,似乎有什麼東西潛伏而過。
粘稠而渾濁的泥水隨之泛起片片漣漪,緊接著,那漣漪又破碎開來,化作一排排微小而細密的倒刺攢立。
旋即。
沒入泥濘,復歸平靜。
…………
院子不大,縱然泥濘難行,十來步挑挑揀揀也就過去了。
到了正廳門前。
“道長請。”
蒼頭側身讓出身位,立在廊下的陰影中僵止不動。
“我家主人就在房里。”
四周靜悄悄的,夜風灌入庭中,擾動霧氣,拂過頸后生寒。
道士掃了眼弓著身子的老蒼頭,又看向面前緊鎖的房門,里頭沒有動靜,只有窗戶紙上透出朦朦的光。
“好。”
他笑道,而后推門而入。
然而。
就在道士跨過門檻,背對蒼頭的一剎那。
老蒼頭臉上的卑微神情忽的凝住,像是從一個活人,眨眼變成個精致的泥偶。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腳下的爛泥融化,繼而蠕動、凝固成個形狀粗陋卻尖銳鋒利的錐形,隨即悄無聲息地刺向了道士看來毫無防備的后心。
也在這時。
上空的霧氣忽而涌動,緊接著,一席紅裙飄然墜在蒼頭肩上,隨之,便是一道凜冽的劍光。
那老蒼頭或說妖怪的動作戛然而止,手臂異化出的錐子泛出一種土褐色,很快便蔓延到全身,最后,更是在輕微的裂響中,整個人崩散成一堆泥塊。
原是虞眉悄然現身,一擊建功。
李長安將前后一切都收在眼里,但臉上反倒愈加凝重。
“當心……”
話聲未落,院子里……確切說是泥濘中,乍然響起密集的“嗾嗾”聲。
緊隨著,整間庭院的泥漿都沸騰起來,但冒出的不是氣泡,而是一根根銳利的泥刺。
繼而,那些泥漿竟是驟然揚起,彷如海上掀起巨濤,如浪更如墻,合攏、拍砸、擠壓下來!
道士悚然一驚,正要退進房舍暫避,卻瞧見虞眉仍呆在原地,對圍砸下來的泥墻視若無睹,只掏出一柄奇怪的法器。
尺長的小刀,柄上纏滿紅繩,尾部銜接著一個大鐵環,大環上還串著許多小環,揮舞起來,“叮當”作響。
李長安認得這玩意兒,它叫鈴刀或說師刀、響刀,是嶺南一帶某些同本土巫覡合流的法脈特有的法器,例如梅山教、閭山派。
閑話略過。
庭院里。
但見巨濤蓋頂之際,虞眉忽的將手中鈴刀插入腳下泥濘。
“破!”
一聲敕令。
霎時間。
無數細密雷火自刀下迸射而出!
這些雷火很是怪異,行進跳躍間暴烈無比,可偏偏色澤幽深予人一種粘稠柔膩的矛盾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