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妖怪,一個吃人的妖怪,正于茫茫夜色下,在瀟水密集的四通八達的水道中游蕩。
他便是不寒而栗。
于是,那點兒私心怨憤,已然拋之腦后,他絞盡腦汁尋求應對之法,可一抬頭,卻發現李長安正抽身離開。
“李道長。”
他趕忙喚道。
“你這是去哪兒?”
“自然是去追索妖魔。”
薄子瑜大喜。
“有線索?”
“沒有。”
道士坦然道。
“但總比什麼也不做好。”
薄子瑜點了點頭,卻又趕緊說道。
“道長且慢。瀟水雖小,也有萬戶人家。你孤身一人,又人生地不熟,如何濟事?”
“不如先同我們議個章程,而后一起行動,也好有個照應。兄弟們,你們說是也……”
他忽而啞然。
只因突然發現,此時此地,自己的目光對身后那幫同僚而言,是洪水、是猛獸、是蜇人的毒刺,一個一個都避之不及,躲躲閃閃一言不發。
他終于醒悟,李道人為何二話不說抽身就走。
就這幫臭魚爛蝦哪里靠得住?!
捉妖?
怕是前腳出門,后腳就溜人縮卵子去了。
可眼見著同僚畏縮的神色,他也猛然反應過來。
誠然。
這次的敵人可不是什麼流氓小偷、車匪路霸,而是妖怪呀!能夠一夜之間滅人滿門,而后吞而食之的妖怪。
他的目光在尸體間流連,慘白的面目,僵硬的肢體,空洞的眼睛。
凄冷的夜風鉆進衣衫,浸得皮膚寸寸生寒。
“道長。”
李長安的目光轉過來。
他咬著牙。
“我與你同去。”
說完這句話,薄子瑜松了口氣,卻又提起了心肝。
倒不是怕李長安順勢答應,而是怕對方拒絕,他已然準備好據理力爭了:縱使他沒有對付妖怪的本事,但總歸是個本地人,至少能帶個路吧。
再說,身為瀟水的捕快,他如何能袖手旁觀呢?
可沒料想。
道士只是遞過來幾張黃符。
“這是?”
“誅邪破煞符。”
李長安笑道。
“貧道初學道時所用符法,效力不大,聊以自衛。如今用得少了,只余下這幾張防備萬一。記住,法咒為:天煞煌煌地煞正方……”
薄子瑜愣愣接過符紙,李長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麼理由能阻止一個男人展露勇氣呢?
…………
寅時。
風愈冷,月愈明。
庭院中躊躇滿志,出了門卻難免踟躇。
偌大的瀟水城,僅憑區區二人哪里搜尋得過來?即便曉得妖怪是借水道遁走,可城中本就水網密布。
“道長。”
薄子瑜一時為難。
“沒有線索,我們又該從何處著手?”
“實際上,我倒是有一些頭緒。”
李長安左右瞧了瞧,突然放開了嗓門。旁邊的薄子瑜嚇了一跳,但道士口中一時滔滔不絕,他也顧不得疑惑。
“我們現在要追索的妖怪叫做‘俎鬼’。”
話雖如此說。
其實李長安也并不確信,他只是在眾多猜測中,選擇了最合理的一種可能,就像選擇相信虞眉一樣。
他繼續說道:
“那妖怪生于污泥之中,害人的伎倆有二,一是趁夜上岸食人精血;二是將路人拖進污泥池中悶殺。你可記得院中的尸體,身上都沾有泥土,就是因為他們都是我從泥里挖出來的。”
“他們本就被食盡精血而亡,妖怪卻又多此一舉將尸體埋進泥中。你可知為何?”
薄子瑜茫然不解。
李長安沒有賣關子。
“因為‘俎鬼’是食腐的。”
薄子瑜點了點頭,卻又有點疑惑。
“既然那妖怪要吃人腐尸,為何事前,又吸食他們的精血呢?”
“不知道。也許是餓極了。像人做菜,下鍋前偷吃了吧。”
道士實在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想來也不重要。
“總而言之。”
“如果真有另外一只俎鬼,它帶著周家父子等人離開,按照它的習性,它會怎麼做呢?”
薄子瑜眸光一亮。
“它先會找一處污泥池作為巢穴,將周淮等人的尸體埋進去。”
“沒錯。”
道士越是梳理,越是覺得事態漸漸明朗。
“它會先找一處巢穴。可能是像周家一樣,尋找某個足夠大的庭院,制造污泥池,但鑒于它手中有足夠的食物,而且這麼做既麻煩,動靜又頗大,所以可能性偏小。最大的可能,是它會找一處現成的、占地面積大的、有大量污泥淤積的地方。”
“只要我們找出附和的地點,再檢查周圍的水道,只要有混雜妖氣的泥跡出現,那我們就抓住了這妖怪的尾巴!”
“薄居士。”李長安笑道,“貧道人生地不熟,接下來就得靠你了。”
薄子瑜早已興奮得難以自制。
折了條樹枝,就在地上劃弄起來。
他先是畫了個瀟水城的簡易輪廓。
“城北長康坊有一處泥潭占地頗廣;城南有一家廢棄宅邸,庭院積水日久已成泥濘;酒神廟左近有條水道,常年堵塞……”
他每數出一個地方,就在簡易地圖上畫一個圈。
沒多久。
已然圈出十來處,大致區分來,南北各半。
薄子瑜沉吟一陣,抬頭說道:“李道長,咱們兵分兩路……”
道士趕緊叫他打住。
兵分兩路?嫌自個兒死得不夠快?
“貧道不熟悉城中地方,還得勞煩居士引路,這般……”
道士突然扯起嗓門喊了一句。
“咱們先去城北。”
薄子瑜冷不丁被震得耳朵發懵,卻沒瞧見,在身后某處暗巷,一席紅影飄然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