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時
天光破曉。
瀟水漸漸醒來。
街頭巷尾也慢慢有了人的聲氣。
空落落的魚鱗似的屋脊上,除卻璀璨的霞光、藤蘿帶著露水的氤氳淺紫、來去嬉戲的雀鳥,又增加了許多裊裊炊煙。
一切都有著精神奕奕的樣子。
可在城北某處朝食鋪子里。
李長安與薄子瑜相對無言,滿身疲敝。兩碗湯面就擱在桌上,誰也沒動上一口。
泥塘沒有,荒宅沒有,水道也沒有。
兩人查遍了城北每一處可能的地方,直到天光透亮,也沒尋到妖怪的蹤跡。
“咱們現在就動身往城南?”
薄子瑜瞪著兩眼血絲提議。
道士正要點頭,耳后卻傳來一句輕微到只有他能聽見的話。
“城南亦無。”
李長安隱蔽地看過去,見著一個樵夫模樣的漢子,打身后走過,在臨桌坐下,向店家要了一碗米湯。
漢子警惕得很,立刻察覺了道士的窺探,什麼也沒說,只是嘴唇無聲開闔。
“是我。”
歹!
是虞眉!
丫是男的!
不對。
道士立刻反應過來。
應該是障眼法。
李長安不由抹了把冷汗,對面的薄子瑜瞧見他神色,怪道:“道長可是發現了什麼?”
“沒。”
他擺了擺手。
“不需去城南。城南也沒有。”
薄子瑜還要再問,可李長安折騰了一宿,也懶得在編什麼謊話,直接敷衍了一句。
“山人自有妙法。”
年輕捕快被噎得沒話說,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沉默無語。
這時候。
街上一股惡臭飄進鋪子,原是個收夜香的挑著擔子打旁邊過去。
道士身上“沖龍玉”效力未盡,趕緊捂住了鼻子。
但薄子瑜卻好似發了魔楞一樣,呆呆盯著糞桶不放。
就在道士正尋思,是不是給他來張“受驚符”時,他卻突兀開口。
“俎鬼一定要住在泥池里麼?”
道士不解。
“居士何意?”
“收夜香雖是穢臭賤業,但實則獲利頗豐,一貫為城中一羅姓人家所把持。他們會向城里的人家索錢掏糞,再將糞肥賣給左近的農戶。”
薄子瑜目光炯炯。
“為積糞便利,羅家在城內建有一處大糞池!”
嘶
李長安抽了一口涼氣。
第27章 周淮
大多數人不了解掏糞這行有多麼暴利,但一定知道有多臭。
日頭愈高,大糞池里……嗯,就不詳細描述了。
總之,惡臭四溢,蒼蠅群舞。
無需掛牌趕人,閑人自曉得回避。所以,這地兒平日是冷清無人,畢竟哪個閑得無事會來惹一身五谷輪回后的發酵香氣呢?
只有一早一晚,收賣夜香的工人們,或挑著擔子,或推著小車,晃晃悠悠,灑著夜香,絡繹不絕。
但今兒,卻塞進了兩個格格不入的怪客。
一官差,一道士,倆蹲在水道邊對著一路灑落的糞水直蹙眉頭。
這兩人自然就是李長安和薄子瑜了。
……
這次總算沒撲空。
泥跡找到了!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來往的收糞人們早把痕跡踩散,沿路灑落的糞水又將殘留的氣味兒沖混。
雖然能確定妖怪的確是俎鬼,也確實從這附近上岸,可具體的去向卻難以得知。
不得已。
道士只好硬著頭皮祭起沖龍玉。
剎那間。
一片屎山糞海撲面而來!
李長安顫顫巍巍在糞池周遭徜徉了一圈。
終于鐵青著臉,拍了拍薄子瑜的肩膀,然后奪路而逃,洗鼻子去了。
至于妖怪,卻仍沒找到。
…………
薄子瑜心急如焚。
只要俎鬼敢在糞池里吐個泡,他都能跳進去,把妖怪給撈出來。
可惜妖怪沒在糞池,他也就失卻了暢游的機會,只得在路邊,拿一叢藤蘿發火。
可突然。
他打了個激靈,目光黏在一個過路人身上,挪不開眼。
這人也是個收夜香的,衣衫破舊,披頭散發,推著個小車,車上搭著大糞桶,推起車來東倒西歪。
動作笨拙生疏,但哪個行當沒個生手呢?不足為疑。
但偏偏薄子瑜就是越看越蹊蹺,越看越覺得此人可疑。
怪哉。
收夜香是從天未亮就開始的,眼下日頭已高,按說城中各處的收糞人早已完工,此人為何這般滯后?
怪哉。
他從糞池出來,桶中該是空的才是,緣何車轍印頗深,且明明小車推得顛簸歪斜,卻不曾灑出一滴汁水兒?
腦子還在疑惑,步子卻已自覺綴了上去。
那收糞人好似也察覺了他,突然之間,加快了速度。
薄子瑜不驚反喜。
“站住!”
大吼一聲,甩開雙腿,緊追而上。
收糞人速度竟也不慢,推著小車也能健步如飛,讓薄子瑜愣是攆不上。
但此人在推車的手藝上終歸生疏了些,剛追逐進一條小巷,沒瞧清路況,輪子碾上路邊青石彈飛起來,連人帶車一起翻到倒地。
而車上的糞桶隨即打翻,滾出一具汁水淋漓的尸體!
薄子瑜微微一愣。
旋即。
腦子里好像塞進一根炮仗。
“砰。”
爆炸開來。
他忘掉了手頭的黃符,甚至忘掉了腰間的佩刀,“哇呀呀”怪叫著,就猛地撲了上去,下意識就使出了少年時千錘百煉的毆斗技巧:一手捋頭發,一手掏襠。
剛開始,他占了一絲便宜,可隨即,他就覺得對方身上迸出一鼓駭人的巨力,幾乎要將他掀飛撕碎,可這巨力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他恍惚只以為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