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怪我等辦事不力,竟讓你老人家粘上這穢臭,實在是罪過罪過。”
“居士言重了。”
青萍真人一頭蒼蒼白發披散,臉上每一條皺紋都笑出了平和的意味來。
“周家幾位善信常在我觀中供奉祖師,如今有事,貧道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說著,老太太又同場中人一一見禮,引得各人受寵若驚,到了李長安。
“我聽聞過道友的事。”
“可惜老身只會些祭儀祈福的雜事,不通斬妖伏魔的法門。瀟水城中的妖魔,麻煩玄霄道友費心了。”
“不敢。”
李長安回禮。
“略盡綿薄而已。”
青萍笑著點頭,又轉身于那捕頭說道:
“我知道事態緊急,就不多過敘話了,周家郎君何在?”
“就在屋中。”
捕頭趕忙躬身引路,只是到了門口,青萍又囑咐道:
“周郎君突蒙大難,我貿然開口必遭拒絕,須得先與他談一段玄理。”
捕頭連忙欠身點頭。
“應該的!真人想得周到。”
“需著一些檀香。”
“立刻去取。”
“還需兩杯清茶。”
“馬上奉到。”
……
捕頭前腳點頭哈腰把青萍送進屋里,殷勤掩上門扉,后腳就沖著薄子瑜怪眼一瞪。
“算你小子好命。”
他昂著下巴,瞪起一對鼻孔。
“近來夜里不太平,許是風水出了問題,或是哪家神明敬奉不力,大老爺憂心城中百姓,邀了真人到府衙商議。所以咱們報告案情之時,真人恰巧就在府衙。否則,就你的那些個沒頭沒腦的揣測,如何能讓真人紆尊降貴,到這腌臜穢臭之地?”
他冷笑著刺了薄子瑜幾句,年輕捕快壓著火氣,悶頭不與他爭吵,他就仿佛得了莫大的勝利,志得意滿將目光轉向了道士。
可道士只是眸光一挑,他便像被針扎了一樣,哆嗦一下,不敢廢話。
他縱使沒親眼見過李長安的手段,可大牢的廢墟與周家的尸體可作不得假……對這尊煞神,新捕頭是萬萬不敢撩撥的,只是恨屋及烏,避開眼去不搭理。
道士也懶得于這油滑奸吏置氣。
昨夜折騰整宿未睡,正好現在覓得空閑,便在角落尋了干凈的地面,依墻坐下,抱劍而眠。
…………
等待是漫長的。
門內一片平靜,門外也無人喧嘩,唯恐打擾到里頭。
院子里,只有李長安悠長的呼吸和薄子瑜焦慮的腳步。
終于。
“嘎吱。”
房門開啟。
李長安才聞聲睜開眼,薄子瑜已然掙脫捕頭的阻攔,搶上去,急急問道:
“那廝招了沒有?”
“放肆!”
慢了一步的捕頭急忙上來呵斥。
青萍真人卻擺了擺手。
“無妨。”
她喟然一嘆。
“周居士孝心壓過了仁心,貧道也是無可奈何。”
話聲方落,薄子瑜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李長安卻追問。
“他什麼也沒說麼?”
“倒是說了些,雖駭人耳目,但無關妖怪下落。”
“不妨一敘。”
青萍真人自無不可,用散淡的語氣講述起發生在周家的恐怖經歷。
…………
一起都開始于三天前的晚上。
那天。
我父親和幼弟忽然胃口大開。
我們全家都非常高興,因為父親和弟弟都有因體弱而食量少的頑癥。我讓后廚加緊做飯,家里的米面肉菜用盡,就去市上再買。
我猶記得,父親和幼弟那晚吃了三鍋米面、半扇羊肉、五只雞,其余果菜無數。當時,我雖隱隱有些不安,可并未多想。
第二天是酒神祭。
我們全家都去夜市游玩,可父親和弟弟卻早早歸家。
奇怪的是,那天晚上他們沒喊過餓,家里人松了口氣,可誰也沒發現留下看家的老蒼頭不見了。
第三天。
晚上起了很濃的霧,院子里不知從哪兒積累了許多泥漿。
半夜的時候,父親突然把家里人叫起來。阿爺、母親、妹妹、二弟……所有人都聚在了院子里,卻獨獨沒有幼弟。
我正要問父親,可一陣密集的“嗾嗾”就塞進了耳朵。
旋即。
我聽到母親發出慘叫,漫天的泥濘裹挾下來。
……
我恢復意識的時候。
父親正嚎啕著把我從糞泥中拖出來。
他對我說,他吃了母親,吃了妹妹,吃了老仆……他太餓了,鉆心地餓,發瘋的餓!
我帶著父親離開,把其他人的尸體留在糞池。
太陽出來了,他似乎恢復了人性,但又開始饑餓起來。我悄悄出去給他買了許多餅子,可他剛剛吃下,馬上就吐了出來,一邊吃,一邊吐。
終于,他告訴我:
想不餓,就得吃人。
于是我打暈了一個上門收夜香的,換上了他的衣服。
回到了糞池……
我不想害人。
可我沒辦法,父親也辦法。
他只是太餓了。
…………
直到這個短短的故事講完,場中人仍舊久久沒有回神。
倒不是因著這故事本身,而是其背后更深的含義。試想一下,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在某時某刻突然變成怪物,要將你生吞活剝……這無端的危機與恐怖,豈不讓人不寒而栗。
直到青萍真人致歉離開。
薄子瑜才回過神來,他臉上變換了許久,終于頹唐。
“還是沒有線索啊。”
“不。”
沉默許久的李長安突兀說道。
“有線索。”
……
當你越急于某件事的時候,時間的流逝仿佛格外迅速。
倏忽之間,天色已暮。
城西一家小食貨鋪子旁,十來個衙役擁擠在此,彼此間氣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