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算下來,摻和這事兒的,是慫的慫,跑的跑,傷的傷,沒一個落得了好。如此,哪兒個缺心眼的還來趟這渾水?
也就剩李長安一根獨苗,是須尾俱全、活蹦亂跳了。
然而……
熏風暖暖,春意融融。
俞家邸店的小院中。
微風搖動藤蘿,散出陣陣清香。
庭中老隗撐起茂密的樹冠遮掩住大半個院子。
斑駁的陽光灑下來。
道士懶洋洋虛瞇起眼睛,身子在樹干上蹭了蹭,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依靠,抄起一枚竹矢隨手一投。
那竹矢便畫出一道弧線,準確落入十來步外的一個細頸藤壺當中。
唉——
旁邊觀戰的幾個小鬼頭立即發出一串嘆息。
道士卻哈哈一笑。
“十投十中,是我贏了。”
他把桌上作賭注的連鞘短刀收起,又把魔手伸向對面的一碟子糕點。
“這碟紫藤糕就是我的咯。”
對面輸了游戲的小丫頭阿梅“哼”了聲,甩著羊角辮,帶著小跟班們,氣鼓鼓地就跑開了。
“這野丫頭,當真是不識禮數!”
店家趕緊過來拱手致歉。
道士擺了擺手。
“無妨,虧了小阿梅,我還賺了一碟點心哩。”
店家也是個話癆,見李長安和善,嘆著氣就絮絮叨叨說起來。
什麼阿梅的父親是個浪蕩子,長年累月不見人影,一回家也只知道給小阿梅講些妖魔鬼怪、奇人異士、劍仙法師之類的詭奇怪事。害得小阿梅沒個女孩子模樣,成天和男孩兒打鬧在一起,還說將來要拜師仙人,做個勞什子斬妖除魔的女俠。
他林林種種說了一大堆,總算記得有事沒辦,留下一壺新酒,唉聲嘆氣地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念叨。
“這丫頭老這樣,以后還怎麼嫁人?老嚴家的兒子和她玩兒得挺好,要不早早定個婚約?”
李長安左耳進右耳出,全當風吹樹濤,半點兒沒留心上。
可惜沒享多少清凈。
店家前腳走,后腳薄子瑜就不知從哪兒補了上來。
“道長可真是清凈,竟有閑心與小孩子玩兒投壺?”
“不然呢?”
道士笑了笑,把點心推了過去。
薄子瑜腆了腆嘴上的火泡。
“吃不下。”
“喝酒?”
“更喝不下!”
“這又是何必呢?”
李長安挪了挪脊背,讓自個兒往樹干里再“陷”了幾分。
“俎鬼的事兒,你沒上報縣衙?”
“報了。”
“縣衙沒有重視?”
“重視了。”
“捕快沒有動作?”
“已然四下探查。”
“這不就結了。”
道士斜依老槐,呷上了一口新酒。
“既然已經撒下人手,咱們靜等消息就是。再者說,你就算把我拽出去,也不過多一只無頭蒼蠅,無濟于事。”
“我知道。”薄子瑜嘆了口氣,“我只是……”
只是身在其中,難耐煎熬。
李長安理解薄子瑜的焦慮。
實際上,年輕捕快心憂妖怪潛藏、妖疫流毒,李長安又如何不會心急呢?
自俎鬼那夜已然過去兩天了,雖說夜中霧漫全城,但明面上還算平靜。可只有真正接觸過這件事的人才知道,這表面的平靜下是怎樣的暗流涌動。
別的不說,光是那可能存在的三十七條寄生妖蟲就足以讓人膽戰心驚。
試想。
你同床共枕的妻子,同桌飲樂的朋友,擦肩而過的路人,衙役、商販、娼妓……都有可能在肚子里藏著一條怪蟲,并隨時變成妖怪將你吞食。
由不得人不為之惶恐,為之顫栗。
可,還是那句話。
沒有線索。
而且李長安自己對瀟水、對妖疫、對幕后元兇,甚至于對虞眉都滿懷疑竇,但虞眉一直神出鬼沒、難覓蹤影,縱使有一肚子疑問,也只好憋在心里。
左右著急無用。
不如曬曬太陽,吃碟點心,喝一盅新酒,權當忙里偷閑、養精蓄銳。
薄子瑜勉強點了點頭,忽的瞅見李長安先前拿來作賭注的短刀,越看越眼熟。
“這是?”
“張易的刀。”
李長安隨手將刀遞過去。
“三十兩買來的。”
薄子瑜接過來,順手拔出,頓時汗毛一豎,只覺眼前秋光湛然,仿若蓮花出匣。
“好刀!”
他脫口而出。
又仔細打量了一番。
“卻是賤賣了。”
“若打磨裝飾一番,再耐心一些,等到識貨的豪客上門,少不得賣出五十兩。”
李長安漫不經心回到。
“可我只有三十兩。”
“可惜了,他緣何急著賤賣?”
道士沒有作答,只朝某個方向努了努嘴。
薄子瑜也是明白人,當即了然。
“貍兒樓?三娘子?”
道士笑而不語。
薄子瑜“嘖嘖”了幾聲。
“沒想這冷面廝殺漢還是個潑錢如水的風(和諧)流種。”
道士依舊沒回話,只往嘴里捉了一塊糕點。
說來也是奇怪。
似游俠兒張易這樣心腸冷硬的漢子,居然對瀟水的名花、貍兒樓上的三娘子犯了魔楞。但無奈三娘子面皮金貴,見上一面少說也得花個五兩銀子。
而張易這個今天活、明天死的江湖漢哪兒有這許多閑錢?魑魅那夜后,他就拖著傷勢,成天蹲在樓下賣刀。
可遍數瀟水,沒有識貨的豪客。
道士天天進出,看得扎眼,只覺這一幕跟現世的三流言情小說似的。
野狗愛上了家貓,敲下犬齒去換小魚干。
道士終究看不過去,把身上的銀子點了點,剩下點零碎,湊了三十兩買了他那柄滯銷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