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
馮翀突然叫道。
這法子可是他提出來的,別人可以稍稍懈怠,唯獨他不肯放松神經。
李長安打起精神,趕緊盯過去。
卻瞧見,那妖蟲猛然打了個顫。
盤成一團的蟲軀突而抖開,除了頭尾還埋在泥魃體內,細長的軀干通通拱出腹腔,不住地搖擺、顫栗、狂舞。
觸須也隨即拉長蜷曲,扯得泥魃整個身子,由內臟到肢體、皮膚都不住抖動,浸出細密的血珠。
很快,鮮血染紅了案臺。
“糟了!”
馮翀慌了神。
“快把藥丸擠出來!”
他忙不迭要上前,卻被李長安伸手攔住。
“別慌,再等等。”
馮翀無奈,只得在旁急得直跺腳。
可漸漸的,泥魃臉上的痛苦之色居然開始緩和,那些生長入內臟的觸須也慢慢溶解,最終化成了血水融進了泥魃體中。
俄爾。
妖蟲的掙扎終于停歇,它蜷縮回泥魃的腹腔當中,只時不時的顫栗幾下。
成功了?
不。
還差得遠。
別說妖怪沒變回人,便是那蟲子都還是蟲子,沒有變回腸子。
觸須盡除,倒是可以下手將寄生怪蟲剔除。
可蟲子沒了,腸子不就也沒了。
沒了腸子的妖怪還能活麼?即便能活,若是以后變回人,沒了腸子的人能活麼?
薄子瑜揉著酸痛的牙關,眉頭緊鎖。馮翀更是懊惱不已。
李長安笑著拍了拍手,準備出言安慰。
凡事哪兒能一步到位、盡善盡美?再說了,開了個好頭不也等于成功了一半麼?
可……
“兩位道長快看!”
又怎麼呢?
李長安連忙再往寄生妖蟲看過去。
詫異地發現,這妖蟲好似充氣氣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沒一陣,細長的環節狀的蟲軀便脹成一個個連在一起的肉球。
沒待幾人作出反應。
那些“肉球”便迅速收縮,好似有什麼東西,涌出蟲軀,經過泥魃的胃囊、食道,最后從喉嚨間擠出。
頓時。
泥魃猛然張開嘴。
一種難言的悶煩尖嚎掀起音浪擴散開來。
但見周遭布置的禁制,法旗翻倒,八卦鏡碎,黃符被激蕩到空中紛紛灑灑燃燒。
轉眼間。
室內一片狼藉。
而做完這一切,寄生妖蟲再度盤縮回去。大半截軀體開始慢慢泛紅,慢慢折皺,慢慢變得像腸子……
三人在旁,面面相覷。
…………
寅時末,卯時初。
山門前,月光大明,映照得畫壁上千奇百怪的五猖兵將抬手投足纖毫畢現。
可不到十步外的林子卻一片漆黑,好像陰暗從葉底、從石隙、從樹根里鉆出來,相互層疊、相互勾連,與整片山林粘在一起、鑄成一塊,風潑不進,月照不入,黑如墨,沉如鐵。
突然。
煩悶的聲浪自觀中迸起蕩過山林。
隨即,林中便有“淅淅索索”的聲響與之回應,樹與樹的剪影間,似有什麼東西一掠而過。
林子,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與之同時。
那些傾瀉不入山林的月光好似沉降下來,浸潤入了墻上的壁畫,讓灰白的色彩重新艷麗,讓粗陋的筆觸變得柔順鮮活。
霎時間,壁畫上一位又一位五猖兵將竟是變得活靈(和諧)活現、躍然欲出。
而后。
它們張開了雙目。
數不盡炯炯目光逼視林中騷動的陰影。
風吹云動。
月光晦暗須臾,天地也昏沉了那麼一瞬。
待到殘月浮出云海,投下的輝光卻輕而易舉漫入山林。
照得林中花草映木,一枝一葉清晰可人。
再看山門壁畫,依舊雙目緊閉,依舊色彩灰敗,依舊筆觸粗陋,仿佛方才種種不過一場幻夢。
只有道觀深處。
某間墻上繪滿五猖圖的神堂里,一個佝僂蒼老的身影獨自坐在神像之下。
青燈、古卷,默然無言。
只在掐完一輪念珠后,緩緩誦詠一聲。
“無量天尊。”
第39章 惡少年
“賤人!”
“賤人!”
“賤人!”
夜色濁沉,室內一燈昏黃。
灶臺前。
男子瞪著赤紅的雙眼,牙關鎖死,頰上肌肉一束束抖動,將刺耳的字眼一次又一次從齒縫間擠出來。
手中厚實的屠刀上血銹斑駁,反復揚起又砍下。
剁。
剁。
剁。
砍得案板震顫,震得燈火晃動,飛起血點四濺,揚起肉末骨屑。
許久。
也許是氣力耗盡,男人眼中的癲狂之意慢慢削減。他扶著灶臺歇息了一陣,又揭下旁邊大鍋的蓋子。
頓時,便有濃稠水汽蒸騰直上,須臾煙散,便瞧見鍋中褐色的鹵水正燒得滾燙。
他默不作聲,將剛剛斬好的肉塊一股腦兒推入鍋中。新鮮的血肉被沸騰的鹵汁一撩,便有濃郁的肉味兒混著老鹵香氣一并滾滾出鍋,勾得人喉頭大動。
這時。
“咚、咚。”
門外突來傳來敲門聲。
“誰?!”
男人的面皮一瞬間又緊繃起來。
啪。
房門被輕拍一記。
“憨賊。”門外人笑罵了一聲,“大半夜的還能有誰?是我哩。”
“娘子?!”
男人繃緊的神態眨眼就松弛了下來,眼中迸出狂熱的歡喜,向門口走了幾步,又趕忙縮回來,脫下圍裙,洗去血污,這才又歡歡喜喜奔門口而去。
而在他身后,在大鍋里。
隨著鹵水翻滾,一顆人頭悄然浮出。
在昏黃燈火與蒸騰水汽交織中,依稀能瞧出是一個女子模樣,五官柔媚,面皮因失血和燙煮愈顯白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