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沸水中放恣而嬌媚的笑著。
眼角處,一顆淚痣裹上湯汁兒,愈加惹人垂涎。
…………
近日來。
瀟水城里頗不安寧。
衙役們整日翻街倒巷、挨家挨戶查人飯量,還悄悄兜售起一種古怪的藥丸。市井間風起傳言,說是城中鬧了妖怪,還混在人家之中,難以辨識。
要往前推一段時日,這消息非得掀起軒然大波,鬧得人人驚惶不可。可現在麼,酒神祭一過,家家酒坊都在忙著趕工釀酒,人人忙得昏天暗地,哪兒有功夫搭理什麼妖怪?
什麼?
你說妖怪要吃人!
吃人便吃人,耽誤了工時,釀不出好酒,發不出工錢,來年挨餓,咱能把妖怪給吃了。
所以嘛,也只有些長舌的婦人和沒家業的浪蕩鬼還揪著這事兒不放,還煞有介事傳出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來。
譬如,某個衙役向某家強賣了十顆藥丸,索走了三兩銀子,結果那主人家一時激憤,當場吞盡藥丸,變成了妖怪,反倒先把那衙役給吃咯。
再譬如,某家老人雖歲數高但身體棒胃口好,他那不孝子就悄悄稟告了官府,當即就引來了一個道士,第二天,整戶人家都沒了蹤影。
又譬如,某坊出了個孩童模樣的妖怪,專愛鉆女人的肚皮。于是某個不良的媒子就打起了主意,把城里一些個皮松肉馳的暗門子用黃花大閨女的價錢介紹給鄉下漢,要是問完婚那夜緣何不見血,就推說讓妖怪給鉆破了。
如此荒唐不經的傳言還有許多,城里的正經人聽了,哪個不得啐上一口:
這清平世道,
……
“花閻羅”張通一口老痰吐出去。
不巧落在街邊路人的鞋面,沒待人家發火,他倒是先把一對怪眼瞪過去,嚇得路人面皮一顫,狼狽竄走。
這才志得意滿往街面上一掃,“識趣”的行人們紛紛掩面避走。
他嘿嘿一笑。
看來即便“歇息”了幾天,自個兒仍舊威風不改嘛。
頓時心情大好,仿佛手里的拐棍都輕了幾兩。
“要我說,咱兄弟倆就不該摻和那檔子事兒。你瞧瞧,一文錢沒撈著不說,我成了瘸子……”
他恨恨拍了拍手里的拐棍,對著弟弟——旁邊吊著胳膊的張少楠抱怨道。
“你還斷了條胳膊。”
“我也不是趕趟子要給官老爺做狗。”
張少楠隨手在街邊攤子里抓了一把桑葚,瞧也不瞧點頭哈腰的攤主。
“實在是妖魔之事流傳甚廣,聽了有些犯嘀咕。”
“怕個卵?!”張通啐了一口,把一個躲避不及的行人掀了個狗啃泥。“風言風語幾個是真?”
“這次可不同。”
張少楠搖了搖頭。
迎面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見了他倆,身子鵪鶉似的一顫,便要逃開,卻被他勾了勾手指,哭戚戚挨了近來。
“非但有馮李兩個道士攪在其中,據說連水月觀的于真人也牽扯在內。”
他在小姑娘籃子里挑挑揀揀,選了一朵野花撇在耳上。
“我探聽到一些消息……”
他又隨手把小姑娘攆開,附耳給哥哥張通小聲說了一些秘聞。
“想來確有其事。”
“管它是真是假。”
張通卻渾不在意,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腳步,“咚咚”砸起門來。
“偌大的瀟水城,幾萬口子人,偏偏能吃著咱兄弟倆?”
張少楠不再言語。
只退了幾步,只顧自活動腳踝。
沒多久。
“誰?”
門里響起一聲緊促的質問。
張通嘿然獰笑。
“你爺爺!”
話聲方落,張少楠已一陣風似地沖上去,一腳蹬在門上。
“哐!”
大門洞開。
張通猛地搶進去。
門內,小院空空蕩蕩,只一個滾倒在地的男人吃痛未起,瞧見了闖進來的兄弟倆,慌張間沒待說出話。
張通便掄圓了拐棍,劈頭亂砸。
那拐棍看似是木頭,實則又硬又沉,落在人身上,跟鐵棍似的。
男人被砸得在地上亂滾,每想逃跑,便被守在旁邊的張少楠一腳踹回去,男人無奈何,只得蜷縮起來,哀聲討饒。
可這兩兄弟偏偏一言不發,只是亂打。
直到這動靜引得鄰人紛紛探頭查看,張通才高聲叫罵:
“賣鹵肉的顧老三,你個好殺賊,肉行的朱行首托我給你捎句話:在咱瀟水做生意,就得守咱瀟水的規矩!誰借你的膽子,敢私用他人的豬肉?!”
男人一邊挨打一邊抽空辯解:“我沒用他人的豬肉。”
“沒用?”
張通獰笑起來。
“肉行的伙計可是蹲了你好幾天,你沒進肉行半片豬肉,鹵肉的生意倒是興旺得很,若不是用了他家的豬肉,難不成是刮的路上的人(和諧)肉?!”
這話說出來,顧老三似是啞口無言,沒再辯解,甚至不再討饒,只抱著腦袋悶聲挨揍。
這下,張通反倒停了手。
“原以為你這廝只是個龜蛋,沒想還是條漢子。”
“可惜。”
他又嘖嘖了兩聲。
“那朱行首心眼小,非但要教訓你,還要砸了你的家伙事。行業行規,咱兄弟拿了錢,就得辦事兒!”
說罷,舍了顧老三,就往那作坊過去。
顧老三忽的亂嚎幾聲,手足并用沖著張通就撲了過去,可惜,仍是被張少楠一腳踹翻。
……
作坊里很是尋常。
就一個大灶臺架起兩口大鍋;旁邊的厚木案板上,褐色深浸,亂布刀痕;再旁邊,兩條長凳上搭著一個大筲箕,上頭擺著幾條賣剩的鹵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