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疑是太歲妖的顧田氏,就站在藏室深處,站在光暗交錯里。
她的衣襟散亂,露出大片潔白的肌膚,在昏暗中好似瑩瑩生輝,平添了七分的嫵媚、八分的風情。
要擱平日里,就是滿口仁義道德的老夫子,恐怕都會忍不住把眼珠子塞進她衣裳里。
可眼下,在場的男人們竟是沒有一個看著她,仿佛那萬種風情只是等閑。縱使她搔首弄姿,所有的目光也半點不留戀地越過了她,聚焦在她身后更陰暗處。
只因那里,還有另一個顧田氏。
那一個顧田氏雙目緊閉倚在墻上。她上半身衣衫端莊齊整,臉上更是迥異于平日,不施粉黛。
但下半截身子卻被一種巨大的、乳白色的不明組織包裹著,或者說,是從她的身體上生長出這種怪異組織,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占據了半面墻的瘤體,并向著四面的墻壁、地面、天花板輻射蔓延而去。
甚至于,幾近蔓延到了眾人腳下,好似條厚重的白毛毯。
作為主體的巨型瘤狀物上,還生長著許多凸出物,細細看去,那居然是各式各樣的人類肢體。邊沿有一處,赫然已長出了半截人身,人身上的臉與顧田氏一模一樣。
沒由來的,李長安生出明悟。
那雙目緊閉的顧田氏是本體,身下巨大的瘤狀物是妖變后生出的根莖,瘤體上生長的肢體則是枝葉,而一開始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顧田氏則是成熟的果子。
果然是一株妖魔!
“道長?”
薄子瑜的聲音有些干澀。
畢竟對手是妖怪,事前再如何豪情萬丈,臨到頭難免忐忑。
他倒也不是退縮,只是本能地要向“專家”討教一些經驗。
可道士能有什麼經驗?唯一個“莽”字而已。
太歲本就少見,更遑論太歲妖。
這妖怪有何能耐,他哪里會曉得?
薄子瑜也是莽撞漢,沒得到道士回應,撓了撓頭,竟是大著膽子往前,抽出刀子,試探著向腳下的菌毯戳了一刀。
可就這麼輕飄飄的一下。
幾乎覆滿了整間藏室的菌毯便猛地一顫,好似帶著整個藏室都抖動起來。
緊隨著。
那些墻角、天花板、瓦罐……上的菌毯忽的收縮回去。
無聲無息。
仿若冰消雪融。
這其間。
“噗。”
卻是菌毯褪去,原本裹挾、掩藏在天花板上的一個物件掉下來,摔散了架。
眾人看過去,齊齊吸了口涼氣。
那是一具干癟的男尸,像是被吮去了血肉,只給骷髏留了一層枯槁的人皮,依稀能辨認出生前模樣。
一驚未平。
“撲簌簌”的聲響不斷。
接二連三的尸體不住墜下。
衙役里有眼尖的。
“那不是城北開小賭盤的王六指麼?”
“旁邊那個好像是捕班的兄弟顧成,直賊娘,他不是休沐去了麼?”
“穿綾羅的可是李秀才?前些天,他那小媳婦兒還哭哭啼啼告狀,說這廝跟野女人鬼混不著家,怎麼混成個鬼了?!”
開始,眾衙役還驚叫不休,可漸漸的,尸體越墜越多,聲音愈來愈小。
仿佛有莫名的森冷自滿地的干尸、自藏室盡頭的妖怪身上蔓延出來,凍結了言語,凍結了心跳,讓藏室內一片死寂。
而這時。
“撲通。”
彷如心跳的聲音從藏室深處響起。
那些菌毯盡數收回之后,本就巨大的白色瘤體又膨脹了數倍,眼下真如心臟一般跳動起來。
每一次躍動,瘤體便縮小一分,上面生長的肢體也擠出來一分。
數十下急促的跳動之后。
瘤體便縮回了原本大小,但卻從身上“擠”出了數十個顧田氏……
不。
應該說“怪物”更恰當一些。
也許是應急手段,這些新出生的顧田氏除卻先前生長出的部分,后長出來的身體一個比一個畸形,有腰部之下長著七八條大小不一的手腳的;有上身之下仍是上身的;有渾身長滿利口的……
它們蹣跚著、爬行著、蹦跳著簇擁在母體前,而那母體又開始生長出新的怪物。
……
薄子瑜咽了口唾沫。
“怎麼?”張少楠冷笑,“怕了。”
“怕?”薄子瑜一下瞪圓了眼珠,“怕死,乃公就不當這差了!”
他大聲招呼。
“兄弟們,宰了這妖怪,回去大把的賞錢!”
可尷尬的是,身后半點兒回應也無。
他扭頭一看,屁股后面空蕩蕩的,就孤零零一個李長安沖他一攤手,指了指門口。
兄弟們早就縮回去了!
躲在門口探頭探腦,瞧見自家班頭要吃人的目光,一個個訕訕直笑,嘟嚷著什麼“有錢拿也得有命花”、“當差吃飯啦”。
拋過薄子瑜差點心肌梗塞不談。
張少楠打量了對面一陣,突而開口:“李道士可有鎮殺這妖魔的手段?”
“有。”李長安點頭,“需得近身。”
道士本身是野路子,有殺伐之術,卻無鎮壓之法,但架不住有個出身名門正派的同伙。馮翀雖說道行不高,但隨身手段卻多得很。此番,贈送了道士一枚鎮妖符箓。
“薄班頭。”
“怎的?”
“可有膽量上前,為李道長撞開一條通途?”
薄子瑜羞惱未消:“如何不敢!”
話聲落地。
張少楠忽然放聲大笑。
“大兄何在?二郎來也!”
提著哨棍,直沖群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