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瑜不陰不陽吃了個軟釘子,卻找不出好話駁斥。
捕快說好聽是官差,難聽點兒就是官府的狗,而乞丐頭非但也是狗,可能還是下蛋的雞,他還能真把對方咬死不成?
“你就不怕身邊人變成妖怪,啃了你的腦袋。”
丐頭笑得愈加“誠懇”。
“那就合該小人命薄了。”
“你……”
薄子瑜再要發作,張少楠已然起身打斷了他。
“莫要再瞎扯,咱們開門見山。”
他皺著眉頭。
“孫丐頭若應下此事。”
“城北的賭檔,城南的雞坊,城東的幾家邸店、茶樓,廟前長街的商鋪,這些盤子盡數渡讓于你。”
張少楠口中的盤子,當然不是他自個兒的產業,而是他兩兄弟收保護費的地盤。李長安雖不曉得這些地盤油水如何,但看周圍人的神情,大抵收益不菲。
孫團頭也是點了點頭。
“不行。”
這話出來,張少楠神情一僵,周遭的乞丐們更是哄堂大笑。
丐頭身后侍立的吊梢眼陰陽怪氣:“張大都死球了,那些個肥水,區區一個張二能守住?”
旁邊有人捧哏:“伸手就能搶來的東西,還需著去換?”
七嘴八舌,越來越難聽。
那孫丐頭聽夠了,才心滿意足拍了拍手,讓眾乞丐安靜下來。
“說什麼胡話。”
輕飄飄訓斥了一聲,對張少楠拱了拱手。
“二郎莫要誤會。”
“你給出的條件,身為丐頭我是極其滿意,可……”
他話鋒一轉。
“公歸公,私歸私。”
他扒開眼罩,露出個烏黑凹陷的眼眶。
“這只眼睛,二年前,你兩兄弟打瞎的。如今,還時不時痛得我夜不能寐。你且說說,咱們這筆賬又該怎麼算?”
乞丐們的目光彷如箭鏃,齊刷刷投射過來,一片急促的呼吸中,隱隱聽得刀劍出鞘的聲響。
張少楠卻面不改色,只把手探向懷中,掏出個小布包,扔到丐頭腳下。
丐頭示意手下,拾起打開。
里頭赫然一對血淋淋的眼珠子。
“這是?”
“我大哥的招子。”
凝重里響起幾聲低呼。
丐頭沉默了片刻,卻是呵呵一笑:
“卻拿死人的眼珠子糊弄我。”
張少楠搖了搖頭。
“我的也一并給你,只是還得用來報仇,暫且賒著。待此事了結,我若死了,你自派人來取;若我活著,我親手挖給你!”
這話在人堆里勾起了更多的波瀾。
孫丐頭又點了點頭。
“不行。”
張少楠虛起眼睛,目露寒光。
孫丐頭已然再度開口:“我倆的仇算是了了,可我手下兄弟的仇……沒了!”
他微微示意。
身后的吊梢眼漢子就越眾而出。
將一柄短刀拋在張少楠腳下。
扯開衣領,露出肩上的猙獰疤痕。
“三年前,城北賭檔,你砍的。”
張少楠聞言沉默。
吊梢眼見狀嗤笑起來,向周圍得意地擺了擺手,迎來陣陣喝彩。
這時。
張少楠突然彎腰拾起短刀,照著自己肩膀,一刀捅下。
噗!
鮮血四濺,觸目驚心。
群乞一時啞然,李長安不再走神,薄子瑜更是驀然起身。
“張少楠,你……做人留一線,凡事不可太過頭!”
后頭一句,卻是沖著孫丐頭而去。
“過頭?”
孫丐頭搖頭失笑,嘬了口熱茶,慢條斯理回道。
“這一刀一刀結下的仇,就得一刀一刀來解。要是今兒只你薄班頭或是李道長來,孫某咬咬牙興許就應下了。可今兒來的是張少楠,他要想咱兄弟為他辦事,就得先了結咱兄弟的怨。否則,就是我肯答應,手下的兄弟也不肯照辦!”
周圍的乞丐一齊鼓噪,紛紛應和。
張少楠也是抬起手,示意兩人莫要插手。
“我自曉得。”
薄子瑜無奈,跺了跺腳,恨恨坐了回去。
場中于是再度安靜下來。
吊梢眼冷笑兩聲,退回列中,換了個紅臉膛的漢子走了出來。
依舊是一把刀子拋到張少楠腳下。
挽起褲腿,但見大腿上一道蜈蚣樣的猙獰疤痕。
“四年前,廟前長街,張大劃的。”
張少楠點頭,拾起刀來,照著自己的腿,再次一刀插了下去。
紅臉膛無聲退下,另一人上來拋下了刀子。
……
片刻后。
張少楠身上多了六七把刀子,他面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腳下積起一灘血泊。
薄子瑜已經不忍心再看,周遭的乞丐們更是不敢去看。
只有一種難言的沉悶死死壓在堂中。
這時。
一個枯瘦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沒像其他人那樣拋出刀子。
而是直接扯開衣裳,露出胸膛。
但見骨節嶙峋的左胸上,有一道指長的疤痕。
“五年前,城南的勾欄檔里,你親手捅的。所幸俺命賤,心臟長偏了半分。”
隨著話聲,場中愈顯死寂。
男人卻咧開嘴。
把一柄尖刀拋進血泊中。
“咱兩個的仇怨,你敢解麼?”
沉默片刻。
張少楠搖搖晃晃拾起了尖刀。
薄子瑜騰的站起身來。
乞丐群響起陣陣驚呼。
李長安默默按住劍柄。
“夠了。”
孫丐頭突然出聲。
他站起身來,臉上不復方才那種虛偽的和善。
“果然好漢子。”
“都說張二不如張大,我看是張大不及張二多矣。”
他面色復雜。
“你的事,我應下了。”
…………
乞丐窩外。
沒門板的大門處。
“那漢子聽好咯,城東的李銀匠,上好的補牙手藝,要是尋他補牙,便報你薄爺爺的名號,保管少你三分的火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