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再如何神經大條,也該瞧出不對勁了。
薄子瑜的酒勁頓時醒了大半,總算是想起自己是來干嘛的了,脖頸后不知不覺就浮起了一層白毛汗。
“這些人……”他喉嚨有些發澀,“怎麼了?”
“他們在做夢。”
“做夢?”
薄子瑜更加疑惑了。
道士點頭:
“半夢半醒。”
第49章 夢兆二
一開始。
李長安并未發現怪異。
從應下此間主人邀約,踏入金府的第一刻起,他便仔細審視著府中的一切事物。
妖氣?
聞不到。
房屋庭院各處花草石木也不見有異常變化。
府中上下人等也各安其職,見不著驚惶或木然之色。
仿佛一切正常,乞丐提供的消息不過是虛驚一場。
但李長安心中卻始終有一股淡淡的不安,于是他借著小解的借口離了酒席,裝著酒醉,徘徊在府中各處,仔細觀察,終于讓他發現了蹊蹺之處。
府中人太規矩了。
這規矩不是說家法森嚴,而是這些人的言語、動作、神態都太簡單、太模式了,雖然問話知道回答,照面曉得行禮避讓,但總給人木訥之感。
或許在薄子瑜、張易這樣的古代人看來,是大戶人家規矩苛刻,把人綁得不像人,可在李長安這樣的現代人看來,這些人卻像是……游戲中按照程序設定行動的(和諧)。
但道士悄悄動手檢查,卻發現這些人神志清醒,身上也沒有被操縱的跡象,實在是矛盾得緊。
所以才有薄子瑜方才見著的,道士盯著燒火丫鬟不放的那一幕。
可在捕快開口調笑,道士卻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跟著便宜師傅吃土的日子。
……
一個叫永興的小鎮有一戶殷實人家。
這家的公子打小聰慧,是遠近有名的神童。
可某天,公子卻突然變得愚笨起來。
拿石子換他的銀子,他欣然答應;拿羊糞球換了豆豉,他也照吃不誤;甚至于,某天家中院子修整,他常經過的一道門被封砌成了墻,他也不曉得改道,竟直挺挺地撞上去。
家里人只以為他中了邪,請了高人上門查看,果然,丟了一半的魂魄。
可接下來,無論如何作法招魂,魂魄都回不來。
扶鸞起乩,得到的結果也莫名其妙,讓人迷惑不解。
直到盤纏用盡差點啃樹皮的師徒倆自個兒上了門。
劉老道先是吃了個肉飽、喝了個酒滿,才顫巍巍托著肚子,在家中逛了一圈,最后在公子的枕頭里取出了一枚鐵釘。
竟然只是簡單的壓勝術而已。
只是施術者的心思頗為精巧,她把公子的魂魄藏在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公子的夢里。
原來這些愚笨的時日里,公子無論是吃飯、睡覺、被騙、撞墻都只是在做夢,都只是在夢游。
一半神魂藏在夢中,一半神魂游離人世。
人半夢半醒間。
旁人看來只是變得愚笨而已。
……
薄子瑜聽得直撓頭,這些斗法中陰詭變化他是搞不明白,便直接問出了他最關心也是最根本的問題。
“所以作祟的妖魔何在?”
李長安指著丫鬟和廚子。
丫鬟已經把灶孔塞滿,廚子則把摻了灰的面團放上冷掉的蒸籠。
“這些半夢半醒之人看似正常,實則癡傻,無法應對外界變化。可是,這府中卻有一人思維敏捷,還能與咱們把酒言歡。”
“門房……還有那金員外?”
薄子瑜恍然大悟,卻又神色大變,急忙往外闖。
“遭了!張易!”
“莫慌。”
道士一把拽住他。
“切莫打草驚蛇。”
…………
薄子瑜只覺得自己手不是手、腳也不是腳了。
眼下立在門口,明明曉得屋子里頭那個殷勤勸酒的和善員外,真身實則是吃人的妖魔,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害了席上張易的性命,
只好硬著頭皮裝著一無所知的模樣,拖著僵硬的步伐,主動往妖怪身邊靠上去。
屋里酒席上。
“金員外”也瞧見了兩人歸來,當即是熱情招呼:
“兩位總算是回來了,這壺溫酒都快涼了。”
“無、無妨。”薄子瑜有些結巴,“冷酒爽喉。”
“那便好。”
“員外”說著,站起身要為張易斟酒。
“省得麻煩下人再去溫酒,若是再出什麼差池,豈不叨擾了人家的美夢?”
他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言語輕柔,但聽在薄子瑜耳邊,卻似炸響了一道驚雷,駭得他汗毛倒豎。
美夢?
它發現了!
薄子瑜的眸光死死釘過去,瞧著“員外”慢條斯理傾斜酒壺,瞧著茫然的張易似乎有所察覺,皺眉放下酒杯。
他正要開口提醒,身邊卻突兀暴起一股子森然凜冽。
余光一瞥。
卻是李長安身子微傾,已然按劍在手。
“且慢。”
“員外”突然出聲,笑指兩旁。
“道長且看看他們。”
酒席設在室內,兩邊本侍立了一些仆役。
現在,那些仆役不知何時人人都掏出了匕首,不是指向李長安三人,而是抵住了自己的喉嚨。
“道長可要小心了。”
那“員外”咧開嘴,身上光景一頓扭曲變化,不一陣,就變成了三人一開始見到的那個佝僂老人。
層層疊疊的褶子堆在臉上,原本溫吞的笑頓時變得狡詐而陰森。
他說:
“取了老朽的性命容易,連累了這金家滿門,可就不值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