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易守在他們身邊,一步不曾移動,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人在極端的情緒下,總會做出愚蠢癲狂的舉動。
譬如,恐懼。
“我不要死在這兒……”
人堆中,一個衙役抱著腦袋神色恍惚。
突然。
他尖叫著沖出人群,推開了窗戶,竟是作勢要翻窗而出。
薄子瑜悚然一驚。
“回來!”
話聲未落。
一只鬼爪從陰影中探出,抓住這人,拖進了夜霧之中,留下一連串凄厲的慘叫。
可很快,這點慘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讓人不寒而栗的咀嚼聲。
隨后。
“噗。”
就如同人吃橘子吐出果籽,一灘嚼得稀碎的骨頭伴著血水被噴進了屋內,薄子瑜和幾個膽子大準備去關窗的人頓時被噴了一臉血腥穢物,其他人都在恐懼與嘔吐中剎住了腳步,只有薄子瑜硬著頭皮獨自沖了上去。
關上了這最后一扇窗,封上了最后一道符。
符箓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狂風一下子消停了許多,妖魔的怪聲也隨之不聞。
薄子瑜胡亂抹了把臉上的臟東西,回頭瞧著惶恐的眾人,勉力一笑:
“諸位放心,有馮道長留下的符箓在,只要咱們不自亂陣腳,一定能撐到……”
砰!
這是一聲足以讓人絕望的撞響。
被桌椅死死抵住的大門轟然洞開。
先前在墻頭窺視的猙獰巨臉闖了進來。
第54章 夢兆七
夢中。
瀟水城自深夜轉入白晝似乎只在剎那之間。
從天光初顯,到人聲漸起,再到各家商販支起鋪子,最后人潮淹沒街頭巷尾,從始到終,彷如眼前按下了快進鍵,轉瞬的功夫,一場古裝劇市井便布景完成。
“快些過來!請你吃面。”
人群那頭,女俠踮著腳沖李長安直招手,臉蛋兒迎著晨光,笑得眉眼飛揚。
“這城里十幾家早餐鋪子,就數舒家嬸子的羊湯面用料最足,一口下去,暖乎得很。”
女俠口中的舒家湯面,是一處臨街開設的小鋪子。簡簡單單架起鍋爐,支起個棚子,再擺上幾套桌子長凳,便做起街坊四鄰的買賣。
到了地兒,也無需店家招呼,女俠熟門熟路尋了個空閑的位子坐下。
把配劍并幾枚銅子往桌面上一拍。
要上了兩碗招牌羊湯面,多加蔥花,多加羊肉,最好不要面。
“好嘞,馬上就好。”
灶臺間忙活的老板娘立時應了一聲,轉過臉來,卻瞧得李長安一愣。
倒不是那位老板娘如何風韻動人,而是她生得圓臉圓眼,細細一看,不就是昨夜那個要吃人的貓母麼!
怎麼今兒褪去了臉上的貓毛,收起了手上的爪子,就做起了人間的買賣。
這夢什麼個狀況?晚上是妖,白日是人?
“傻站著做什麼?坐呀。”
少女拍著桌子,不停催促,李長安卻不得不遲疑,要是剛坐下,人“喵”一聲,跳出來給他一爪子咋辦?
這夢古里怪氣的,還是小心為好。
“道兄放心,落座便是。”
咦?
李長安猛然回頭。
身后熙熙囔囔的人群里,圓臉的道人沖他點頭苦笑。
正是消失已久的馮翀。
……
李長安有一肚子的疑惑。
譬如。
這場夢境從何而來?
昨夜馮翀為何突然消失?
此刻又為何突然出現?
而馮翀明明就坐在這兒,為何所有人包括少女這位疑似夢境的主人,卻對他視而不見,好似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就在道士忍不住要開口之前,一碗熱騰騰的湯面卻打斷了詢問。
端面上來的是一個小娃子,年紀雖小,卻不甚可愛,身量小,眼睛更小,像兩顆黃豆。
道士目光一轉,落在他左肩空蕩蕩的袖子上。
小娃子羞澀笑了笑,露出一對大門牙,便轉回身去,真如一只小老鼠,鉆過了桌凳與人叢的空隙,回到了灶臺的方寸之地。
見他回來,在灶臺間忙碌的母親輕輕喚了一聲,遞給他一小碗面湯,他小心接過去,吹上一口氣,再嘬上一小口,還不忘昂起臉來,任由母親用袖口擦拭去他臉上冒出的急汗。
早晨的霞光透過彌漫的水汽,均勻地鋪在母子倆的身上,好一副叫旁人羨煞的母慈子孝圖。
可惜,昨夜里“貓戲老鼠”還歷歷在目。
道士并不覺得溫馨,反只感到荒唐而惡寒。
“這夢究竟怎麼回事兒?!”
…………
“慚愧。”
“一時大意竟遭了妖魔的道!”
打露面起,馮翀臉上的苦澀就一直沒有消去。
“道兄救出金家三十七口之后,我以為那妖魔已是甕中之鱉,無所遁形,沒想到卻有意料之外的第三十八場夢境,更沒料到那魘如此狠辣,竟把自個兒融進了這場夢境!一時不慎,失去了夢境的掌控,連帶你我二人都被困在了這場迷夢當中。”
“好在道兄先前每破除一場迷夢,就會損它一點道行,三十七場夢境下來,它也身受重傷,縱使融入此夢,我也能憑借法壇與它抗衡一二。”
李長安微微頷首。
“所以夜中百鬼出行,是魘在作祟;而此時的青天白日,是因道友占回了上風。”
“對。”
馮翀點頭。
“夢中晝夜交替,正是我與妖魔纏斗的結果。”
“不過道兄無需過于擔心,魘雖融入夢中,使得此夢更加兇險,但要維持夢境,卻也會耗損它本身,再加之它本就身受重傷,必然不能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