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瑜這話明里是為虞眉解釋,暗里也是為馮翀開脫。
可虞眉全然不為所動,冷冰冰沒個回應,手里也不見松下半分。
馮翀費力掙出個嘴巴,臉上反而怒氣愈盛:
“貧道哪里是受不得這點疼痛?”
“只是她打破了壇法,喚醒了貧道,卻把李道兄留在了夢里。”
他神情愈加懊惱。
“薄兄弟不知,不曉得哪里冒出一場新夢,我在還好,我不在,那夢就全然被妖魔把持,李道兄魂魄又不全……”話到這里,他急急打住,只憤然說道,“這不就等于把李道兄推(和諧)進虎口麼!”
這話出來。
不僅薄子瑜臉色大變,虞眉也終于松開了手,還少有的開口解釋了一句。
“樓觀道的壇子我閭山派使喚不來,想要喚醒道人,只能打破壇法。”
末了,不清不楚嘀咕了一聲。
“誰想到只醒來一個道士?還偏生是姓馮的?”
馮翀脫困后倒也沒繼續找虞眉的麻煩,畢竟現在多耽擱一時,李長安就在夢中多一分危險。他趕緊重新擺好法壇,嘗試著要重新作法,將李長安救出來。
可是。
“來不及了。”
沉寂許久的游俠兒突然開口。
他面色凝沉,注視著拿桌椅抵死的大門處。
那里,數張符箓正在無聲燃燒。
伴著眾人目光匯聚過去。
下一秒。
轟!
這是屋中四壁上,百十張符箓突然同時燃起。
呼!
那是屋外狂風忽而大作,刮得梁上屋瓦“簌簌”跳動,搖得梁柱“茲呀”顫抖。俄爾,“轟隆”一聲,一應窗戶門扉盡數為大風洞開。
妖霧趁機侵入,卻被符箓放出的光華勉強抵住,但符箓也因此燃燒得愈加猛烈。
只有大風涌入,伴著難言的怪異腥臭,裹挾起符紙燃過的余燼火星,在屋舍間飄灑鼓蕩。
眾人的顏色盡是慘白。
天旋地轉,符燼飄搖。
正是妖魔猖狂。
…………
夢中。
馮翀消失得很是突兀。
甚至于沒留下一句話語,只遺落下一個驚詫的眼神。
李長安卻并不十分擔心他,因為無論他接下來是死,是活,是安,是危,人在夢中都是無能為力,還不若省下些精神,應付眼前的局面。
眼前這個被妖魔掌控的局面。
太陽自中天墜落。
青天之上,云霧翻卷,隱見斗轉星移。
白晝飛速轉入黑夜。
地上,擁擠熱鬧的長街中,人群在短暫的呆滯后,是爆炸性的惶恐,繼而,尖叫,奔散,商人丟下了貨物,丈夫拋下了妻子,母親遺棄了孩子,人們都不顧一切地奔向房舍,然后,緊閉門窗。
片刻后。
城中盡數被夜色吞沒。
一輪血月冉冉上升,彷如滴下來的月光,掩蓋空寂的長街。
街上一片狼藉,踩爛的貨物,散落的銅錢,跑丟的鞋子,以及一個才滿周歲的嬰孩。
他瞪著無辜的眼睛,咿咿呀呀的呼喚在街上反復回蕩著,可惜回應他的只有默默鎖死的門窗。
長街那頭,李長安在面攤上冷眼旁觀。
店家收攤收得匆忙,把灶臺桌凳鍋碗瓢盆等家伙什兒全落在了外頭,當然,還有一碗沒來得及收錢的羊湯面。
盆大的海碗里,乳白的湯,雪白的面,青白的蔥花,還有壘得高高的厚切羊肉。
吃口肉,喝口湯,吸口面,一股子空洞的美味兒涌上味蕾。
那邊的嬰孩兒似乎也被這美味吸引。
踉蹌著走過來,伸出胖胖的短短的小手,奶聲奶氣:
“媽媽。”
咔!
嬰孩的脖頸突然一折,肩冒出一個肉瘤,飛快長成一個扭曲的腦袋。
繼而。
小小的身子迅速膨脹,皮膚下生出羽毛,手腳開始變形。
不消片刻。
彷如車輪轉動的怪異吼叫聲里。
一只九頭十八翼的怪鳥對月長鳴。
“嚯。”
李長安眉頭一挑。
“鬼車?”
“你怎麼還呆在街上,不怕……”
少女不曉得從哪里又冒了出來,瞧見長街對面慢慢撲騰升空的鬼車,話語一滯。
“還不快走!”
說罷,拽起李長安便飛掠而出。
鬼車同時猛撲而下,把桌子長凳砸得稀爛,又撲騰起九對翅膀,揚起塵埃彌漫,用一種不斷旋轉的怪異飛行姿態對兩人窮追不舍。
……
鬼車在后。
兩人當然沒有傻到“飛檐走壁”,而是專往巷子里鉆。好在這夢境場景是依據瀟水而成,各處水道狹巷是四通八達又七歪八拐。
少女又熟路得很,沒一陣,便甩脫了鬼車,避入了一戶人家。
“今兒白天怎麼過的這般快?一晃眼就沒了。”
少女一邊碎碎叨叨,一邊點起蠟燭,還不忘囑咐道:
“你這道人委實是個鐵憨憨,太陽下山了,也不曉得往家里跑,真不怕妖怪吃了你?你可得小心些,這家人晚上見不得活物,你可別作死,扒下人家的眼罩。”
話語間,昏黃的燭光緩緩散開,勉強照亮這一方陋室,也映照出角落里大通鋪上的一家老小。
李長安默不作聲拉了拉少女的衣袖。
“干嘛?”
少女沒怎麼搭理,自顧自說著話。
“城里沒妖變的本來就沒幾家了,你可別再胡來,不然就真沒地兒躲了。”
李長安無奈,只好掐著少女的臉頰,把她掰過身來。
“梨(你)過(干)毛(嘛)……”
少女前一秒還在支吾掙扎,下一秒就瞪直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