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房間深處的床榻上,六條人頭蛇身的怪物互相纏成一團,或蒼老、或稚嫩、或男、或女的人頭上,都戴著厚實的黑色眼罩,沖兩人吐出長長的蛇信。
嘶
…………
薄子瑜倒吸了一口涼氣。
肋下的撕裂傷口痛得他有些恍惚失神。
但手里落下的刀子卻更快了幾分,從腳下妖怪的眼眶捅進大腦,刀鋒在頭骨上刮得“嘎吱”作響。
他抹去濺在臉上的血污,抬頭四顧。
厲風在室內盤桓尖嚎,到處都是凌亂的燭影與飄灑的灰燼。
左前方,游俠兒手持長刀攔下了一只半人半鳥的妖怪,這妖怪動作極快,常人幾乎捕捉不到它的影子,可張易卻只把綿綿的刀勢撒開,把妖怪閃避的空間圈住,使它避無可避,而后,一刀兩斷!
右上方,梁頂一角符咒燃盡,光幕頃刻暗淡,一只妖魔合身一撞,竟是硬擠了進來,縱使殘余的符光削去了它一層皮肉,它卻拖著血淋淋的身子,踏著碎瓦片嚎叫著飛撲而下。然而,紅影一閃而逝,妖魔已然被虞眉當空刺死。虞差人并不停手,腳尖在妖怪血尸上一點,借勢翩翩再起,以一枚符箓續住光幕,將緊隨其后的妖魔擋了回去。
馮翀醒來之后,顧忌到外頭濃霧重鎖,妖魔數目不明,自己一方又是一堆累贅,幾人合議,決定由馮翀開壇作法布下一個強大的結界,用來撐到虞眉口中的援手到來,而幾人則為他爭取作法的時間。
可不曾想,里邊還沒動作,外面的妖怪便飛蛾撲火似的,猛闖符箓組成的辟邪法陣。
好在不計生死闖進來的都是些小妖小怪,再被符光削弱一層,已然威脅大減,就是薄子瑜用刀子貼上符箓都砍死了好幾只。
可是。
數目太多了,好似源源不絕,使人難以理解,小小的瀟水城哪里藏下這麼多的妖怪?
更何況,那位虞差人先前可提醒過,外面的霧氣里還有更厲害的!
薄子瑜苦笑著瞧了眼身后。
馮翀身披法袍,手持法劍,口中念念有詞,有條不紊艸弄壇儀。
薄子瑜忽的感到一陣眩暈,他知道這是失血與勞累所致,畢竟只是凡人,縱使殺得了妖魔,也難免要付出代價。
他不由在心里催促:
“馮道長,你可千萬要快些啊!”
突然。
“班頭當心!”
薄子瑜悚然一驚,忙回頭。
見著一頭野豬模樣的妖怪,撞散符光,迎面豬突而來,縱使符箓扒下了它一層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頭骨,卻也使它愈加猙獰與癲狂。
薄子瑜沉氣下腰,咬牙遞出長刀。
然而。
就在交鋒的一剎那。
他繃直的手臂卻突兀一軟。
糟糕!身體不頂用……
剛剛才冒起(和諧)點兒念頭,胸前便猛地一悶,身子一輕,整個人就被豬妖撅飛了出去。
人在半空,眼角的余光瞥見,那妖魔身上插著半截長刀,用更加兇猛的姿態撞向了法壇。
壇前本守著幾個衙役,此刻,竟是尖叫著一哄而散,將艸持壇儀難以抽手的馮翀暴(和諧)露在了妖魔面前。
遠處,張易鞭長莫及。
虞眉化作紅影,飛身回援。
可是,來不及了。
薄子瑜心頭一陣冰涼,甚至于,當身體重重砸在地上,都沒察覺到疼痛。
完了。
他方如此作想。
可是。
“虎步龍驤,天門地戶,人門鬼門,衛我者誰……”
馮翀的誦詠卻仍有條不紊響徹耳旁。
法壇沒事?
薄子瑜連忙撐起身子看過去。
但見法壇前不過三步處,一個雄壯的身影死死抵住了豬妖,渾身堅實如鐵的肌肉將寬松的襦裙撐得幾乎要裂開。
沒錯。
襦裙。
襦裙是女子的裝束。
抵擋住豬妖的“壯士”自然是個女人。
如此雄壯的女人,場中自然只有金夫人一位。
但見金夫人吐氣開聲,把豬妖一個背摔,狠狠摜倒在地,再抄起一個十來斤的銅擺件。
咚!
悶響聲中,馮翀詠咒激昂。
“天回地轉,陰陽開辟。”
咚!
“法令到處,萬鬼伏藏。”
咚!
“急急如律令!”
壇前,三生悶響,豬妖的腦袋被砸了個稀爛。
壇后,如律令下,壇儀功成,玄黃神光自壇前擴散,所過之處,厲風平息,妖魔尸體化作飛灰,房舍四面上下本已搖搖欲墜的光幕立時穩如山岳。
瞬息之間,彷如掃平了妖祟,天地平靖。
……
成了?
成了!
從絕望到狂喜只在剎那之間,屋中頃刻歡騰起來,人們此刻是又叫又鬧又哭又笑,盡情發泄著生命失而復得的驚喜。
薄子瑜卻注意到馮翀神色蒼白、疲敝欲死。
“馮道長,歇息一下吧。”
“不行。”
馮翀卻搖頭拒絕。
“咱們這邊是暫且安全了,李道兄在夢中可還危險萬分。”
“可你……”
馮翀擺了擺手。
“無妨。”
說著,他從肘后取出一枚丹藥吞下,蒼白的臉上便升起些許紅潤。
他疲倦地笑了笑,正要說些什麼。
鏘!
悶聲靠近的張易突然拔刀。
刀光如匹練。
悍然劈下。
…………
凌冽的刀光將人群的狂歡驟然劈斷。
其實這一刀并未砍到馮翀,而是將旁邊一個上來慶賀的男子劈飛了出去。
饒是如此。
薄子瑜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護在了馮翀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