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指頓時放大了瞳孔。
他看到了他想要的,月光下顫顫巍巍的峰巒。
也瞧見了不想要的,一張獰笑著的貓臉,以及她懷中七孔流血的頭顱。
糧鋪掌柜的頭顱。
…………
今夜與前幾個夜晚并無不同。
妖怪出現了,妖怪吃人了,妖怪又消失了。
在一堆千篇一律且使人焦頭爛額的壞消息中,冷不丁聽著,王六指再立奇功,活捉了鼠妖。薄子瑜欣喜不已,當即拋下了巡邏的倒霉差事,跨過大半個瀟水城,匆匆趕回了府衙。
才曉得。
居然是鬧了個大烏龍。
錯把小賊當做了妖魔。
舒家的丑娃子,薄子瑜是認識的,也曾在他家白吃過幾碗湯面,眼下這小子被揍得面目全非,瞧來,反而比平日還順眼幾分。
“你個小娃子是家里的面條吃膩啦?”薄子瑜納悶道,“為何去偷吃別人家的米糧?”
他家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做母親的一直很疼惜自家的丑兒子。而且,他家的湯面滋味佳、用料足,生意一向不錯。
薄子瑜實在想不通,論情理,論家境,丑娃子為何要出去偷吃?吃的還是生米!
沒想,丑娃子只是垂著頭,悶聲不說話,唯一開腔的,只有他“咕咕”喊餓的肚子。
薄子瑜無奈,讓手下人弄點吃食過來,想了想又添了幾枚銅子,囑咐加點葷腥。
不多時。
端上來一碗面條,清湯寡水上,浮著幾片薄肉。
丑娃子也不嫌燙,端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咽,看得薄子瑜直咂舌,這副餓死鬼投胎的吃相,也難怪被人當成妖怪。
待他把碗底都添了個干凈,兩人的距離似乎也拉進了一些。
薄子瑜再問,丑娃子扭捏了一陣,總算有了回答。
“餓,餓得發慌哩。”
廢話!不餓會去偷吃生米?
看在他是小孩兒的份上,薄子瑜擠出耐心,再問:
“為何不在家里吃?是你娘不給你吃飯麼?”
“不、不、不。”
丑娃子卻連連搖頭,怯生生瞧了一眼薄子瑜,聲音細若蚊蚋。
“家里的吃食得留給娘親吃哩。”
薄子瑜聽了哈哈大笑。
“你小子還是個孝順娃子,不過,你娘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大的胃口,還勻不出你一口吃……”
在丑娃子閃躲的眼神中,薄子瑜的話聲戛然而止。
他目光漸漸凝沉,若有所思。
…………
烏云遮月。
長街寂靜而昏沉。
俄爾。
十來雙皂靴踏破寂靜,明晃晃刀槍刺破昏沉。
一隊捕快突兀闖入長街,殺氣森然驚醒四鄰,使得坊內人家的門縫與窗隙里,都立起一雙雙狐疑而驚懼的眼睛。
“李道長呢?”
“城北有妖怪冒頭,脫不開身。”
薄子瑜聞言沉吟,蹙眉盯著眼前的小院,被捕快們死死圍住的尋常的小院——丑娃子與他那寡母的家。
在街坊被衙役驚醒,嘈雜漸起中,這院子卻沒有燈光,也沒有動靜,安靜得像個死物,像個陷阱。
“班頭!”
身邊兄弟的聲音中難掩急迫。
“上吧。”
“再耽擱,那些人該來礙事了!”
他口中的“那些人”,說的是城中新冒出的“捕妖人”,一群被金錢煽動的家伙,成群結隊、橫沖直撞,偏偏得了府衙默許,在夜里肆意妄為。
真要讓他們摻和進來,事情恐怕更加麻煩。
薄子瑜環視著身邊兄弟,他們的眼中有緊張、有恐懼、有猶疑,也有躍躍欲試,雖然多是被銀子刺激出來的,但總比以前,聽見“妖怪”兩字兒,就時刻準備逃跑要好。
于是,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
砰!
大門轟然洞開。
捕快們明火執仗闖入小院。
“周福你去東廂,何蠻子你去廚房,張老九你去正堂……”
薄子瑜迅速下令,讓手下分成小隊,去各個房間搜索。
片刻。
“東廂沒有。”
“廚房也沒有。”
薄子瑜的目光落向了正房。
這時。
喵嗷!
凄厲的貓叫仿佛利爪撓心。
在眾人胸悶欲嘔中,正屋里暴起一連串的叫喊聲、怒吼聲、刀劍揮砍聲、座椅翻到聲,亂七八糟,通通匯成一句。
“妖怪在這!”
薄子瑜已然提刀大步搶進。
然而。
才踩上門檻。
轟!
門旁窗欞驟然破開,一道鬼魅的身影撞了出來。
薄子瑜事先早做有準備。
當即,便有一張綁著黃符的大網迎頭兜去。
可那身影的反應可謂神速,看不清它如何動作,已然高高躍起,躲開了羅網,旋即,在屋檐上借力一撲,夾著寒光直奔薄子瑜而來。
然而,捕快卻不是孤身作戰,他身邊已然立起了七八根長矛,將迎面而來的怪影再度逼退。這會兒功夫,薄子瑜也調整了過來,他越眾而出,抽刀就砍。
刀鋒呼嘯,上面朱砂繪制的符箓激起清光。
怪影仿佛見了天敵,厲叫一聲,再度往后高高躍起。
這一躍,卻讓院子里一隊衙役逮住了機會,他們手里拿的卻不是刀槍,而是勁駑。
撲簌簌。
飛蝗如雨,潑向空中無處借力的怪影。
又聽得一聲凄厲貓叫。
那怪影已然閃開圍堵,躍上了墻頭。
這時,眾人才瞧清楚它的模樣。
那是一個豐(和諧)腴白皙的婦人,如墨般披散的長發下,卻長著一張猙獰的半人半貓的臉。
它蹲在墻頭,慘綠的雙眸回顧著院中眾人,伸爪拔出了腰上一枚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