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
碎陶滿地中,滴溜溜滾出許多小藥丸。
漢子捻起一粒,目光頓時凝止。
他先是皺眉咧嘴,再是恍然點頭,最后臉上陰晴變幻。
緊接著。
忽然大步到門前,小心張望一眼,便緊緊把門關上,這才回到酒席,把手里的藥丸展示給眾人。
“看!這是何物?”
有眼尖的:“這不就是那辟妖丹麼?”
漢子點了點頭,又指向碎陶甕。
“王六指藏在甕里的,我碰巧找著,少說也說十來粒。”
有人接腔。
“這廝還倒賣這玩意兒?”
場中沒人覺得奇怪,這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市面上的符箓法器,多半是從衙役身上流出來的。
漢子卻搖了搖頭。
“這藥丸又不值錢,倒賣也沒甚賺頭。我倒是聽說,衙門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分發辟妖丹,防備妖疫。他這兒能囤積下十來粒,我懷疑他……”
漢子頓了頓,目光閃爍環視席上眾人,一字一句。
“一顆都不曾吃過。”
良久的沉默后。
“你是說……”終于有人領會了他的意圖,“王六指是妖怪!”
這話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引得滿座嘩然,可也未免太突兀與荒謬了一些。
當即有人反駁:
“不可能,他殺過妖怪!”
漢子呵呵一笑。
“呸!他那點兒本事,咱們還不清楚。我都打聽過了,鄭屠子殺的,被這廝冒領了功勞。”
有人再問,這次聲音卻有些遲疑。
“他若是妖怪?可為何又帶咱們四下殺妖?”
漢子早就想通了“真相”,這便細細掰開了,娓娓道來:
“我問你們,憑咱們兄弟幾個的本事,哪個比鄭屠子差?那屠夫都殺得了妖怪,我們殺不得?可這幾天下來,咱們撈著妖怪了麼?”
漢子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卻壓得極低,唯恐被某人聽到。
“我看這廝就是個奸細!說是帶咱們殺妖,實則是讓妖怪避開咱們。那蜘蛛妖若真是他殺的,也他娘是個苦肉計!”
這番話當然牽強,說漏洞百出可以,說自相矛盾也可以,但架不住人心愚昧且惡毒。
眾人面面相覷許久,終于有人吞吞吐吐說道:
“畢竟是自家兄弟……”
萬一搞錯了,這廝打擊報復怎麼辦?
漢子聞言得意一笑,他曉得眾人已經被他說動了。
“就是因為是自家兄弟,咱們才更該小心,若是不放心……”他拍著紋得花不溜秋的胸口,“咱們且試他一試。”
……
當王六指在茅廁與腸胃作斗爭時,還模糊聽得見屋里傳出的吵鬧。
可當他硬著頭皮回屋,不曾想,場中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于,平靜得有一絲古怪。
他方狐疑坐下,對面胸膛刺青的漢子卻突然起身,拱手言道:
“咱們是仰慕六爺,才聚在一塊。六爺愿意殺妖,咱們沾光發財;六爺不愿意殺妖,兄弟幾個也絕無二話!”
“這幾日,兄弟們承蒙六爺破財費心了。”
說著,他給王六指倒滿酒碗,而后,周圍人同時起身舉杯。
“敬六爺!”
王六指小小吃了一驚,他曉得自個兒的決定不厚道,還以為大伙兒要跟他翻臉哩,沒想都如此通情達理。
他是又尷尬又竊喜,唯恐對面有人改變態度,連忙端起酒碗,昂頭就是一飲而盡,全不在意酒水中的渣滓與異味。
他這邊喝得痛快,卻沒發覺,從始至終,那十來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自己。
等放下酒碗,席上卻早恢復了推杯換盞、其樂融融的模樣。
王六指不疑有他,放寬了心情,談笑喝酒。
只是。
猛然間。
腸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地抽搐。
娘的!這又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玩意兒?引得腸肚里的頑疾發作,還發作得這般厲害!
突如其來的腹痛折騰得他齜牙咧嘴,血涌上頭,把臉上縱橫的傷疤漲得鮮紅,好似滿臉亂爬的蜈蚣。
他吃痛不住,正要喚人去找大夫,可眼前卻突兀一暗,詫異抬頭,發現兄弟們不知何時離席過來,已將自個兒緊緊圍住。
所有的眼睛都看著他,目光幽幽的,透著貪婪,透著狂喜。
轟隆
屋外驚雷驟起。
風雨突至。
第65章 驚疑
薄子瑜是把這幫子“獵妖人”恨出了油。
妖怪沒殺幾個,亂子倒是添得不少。
尤其是王六指那伙兒人,盡是些潑皮無賴。
昨夜里,居然搞出了內斗,毆死了人,還把死人一人一塊給瓜分了,各自拎到衙門,說是妖怪,要領賞!
領你媽辣個巴子!
上一次搞出烏龍,是捉了個小賊,勉強算有功無過。可這一次,卻是實打實的錯殺無辜,殺害的還是王六指這個衙役,縣太爺親手立起來的“殺妖英雄”。
這些混球,有一個算一個,不得秋后問斬,就得刺配充軍。
可沒想,揭破烏龍后,他們竟敢不束手就擒,反趁著衙門守備空虛,傷了值守的差人,打出了府衙。
薄子瑜連軸轉了一天兩夜,好不容易有空瞇上一會兒,就因為這破事兒,還得頂著一對兔子眼兒,把他們一個一個逮回衙門。
“說!你還有兩個同伙藏哪兒去了?”
薄子瑜一腳把犯人蹬了個口鼻開花,這廝順勢抱頭縮到墻角,肚皮上刺的一口斑斕大虎都蜷成了病貓,眼淚混著鼻血直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