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爺饒命,我等不是有意殺他,都是誤會啊。”
薄子瑜眉眼倒豎。
乃公兩宿沒合眼,是為與你掰扯殺人是不是誤會的?
他抄起鞭子,卻忽然跑來個衙役,在耳邊嘀咕了一句。
欸?
他面露疑惑,把鞭子遞給旁邊的牢子,囑咐聲:“給他些苦頭吃吃。”
快步走開了。
……
昨夜里落下的雨水,到了今兒也不見消停。
官署的庭院里,盡是“嘩嘩”的雨聲。
薄子瑜的舅娘,也就是邢捕頭的妻子,就在廊下,聽著這雨聲似有些發癡。
她的模樣狼狽,明明手里有傘,外頭的風雨也不大,卻淋濕了大半的衣衫,教薄子瑜猛一見,又是吃驚又是心疼。
他十三四歲就跟著舅舅邢捕頭在衙門廝混。
兩口子膝下無子,就將他視若己出,他也將老兩口視作父母,將來要養老送終的。
“舅娘,您老怎麼來了?有事遞個口信就成,何必親自冒雨過來?可是家里出了什麼事兒?”
薄子瑜快步迎出來,語氣中半是擔憂半是埋怨。
舅娘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麼,可到最后,只是搖頭。
“沒……”
末了又解釋。
“就是想來看看你。”
這話倒讓薄子瑜十分愧疚,這些日子他忙于公務,很久都沒拜訪二老了。
他趕緊張羅來毛巾、小火爐、姜湯,拉著舅娘噓寒問暖,好像要把虧欠的問候,一次償清似的。
問起家中用度,問起可有妖魔叨擾,問起舅舅傷勢如何舅娘只是微笑點頭,直到……
“阿舅他近來胃口還好麼?”
舅娘身子突兀一顫。
“子瑜。”
卻是打斷了薄子瑜的話癆。
“舅娘這次來,其實是要給你說件事。”
舅娘神色凝重,話語像是雨水銹蝕的齒輪,一字一句透著滯澀。
薄子瑜也不禁關上了話閘,正襟危坐。
“你阿舅他……”
啊!
突兀慘叫刺破雨聲。
舅娘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剛要出口的話也停在了嘴邊。
薄子瑜卻不以為意。
“舅娘莫慌,收拾牢里的賤骨頭哩……”
他把王六指被同伴誤認成妖怪,反抗之際遭到毆殺分尸一案說了個大概,聽得舅娘面皮發白,難以置信,聲音都打著顫兒。
“僅僅是懷疑,怎麼就敢殺人?”
“本就是些潑皮,又被錢財挑紅了眼,什麼事兒干不出來?”薄子瑜瞧著四下沒什麼人,大咧咧吐槽,“說到底,都賴老爺們發昏招,潑水似的灑銀子,讓大伙兒都發了狂。我要是染上了妖疫,就趁早自個兒抹了脖子,省得被那群紅了眼的家伙逮著,好歹能落個全尸。”
舅娘聽后呆了半晌,卻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可染疫之人妖變前,也只是普通人,又不曾害過他人,憑什麼要遭此厄運?”
“算他倒霉唄,懸賞榜文可沒管它妖變與否。”薄子瑜曉得舅娘心善,勸解道,“反正都要變作妖怪,早早打殺,也免得害己害人。”
“水月觀的馮道長不是在研制解藥麼?”舅娘不死心追問。
薄子瑜卻搖了搖頭。
“我看懸。”
他對李道長雖一向信服,對馮道人卻差那麼點兒意思。
“幕后元兇都被關上了山,可這麼些時日,也沒什麼進展,我看是變不回人了。與其鎖在山上,日日受馮道長扒皮抽筋……”
興許是過于疲憊,薄子瑜都沒發現對面的舅娘神色漸漸慘淡,只顧自個兒嘮叨不休,直到……庭前雨幕中,突然闖進一個衙役,遠遠就在大聲呼喊。
“班頭,找到啦!”
找到啦?
他騰地一下起身,剛邁開腳,卻堪堪僵住,回頭瞧了眼自家舅娘,撓了撓頭,有些毛躁。
“舅娘,您方才說阿舅怎麼呢?”
舅娘似乎陷入了某種恍惚之中,聽著詢問,才慢慢回神,擠出個慈祥的笑來。
“你阿舅他呀,聽說你最近干得不錯,特意讓我過來囑咐你,勿驕勿躁,再接再厲。”
薄子瑜笑開大牙,拍著胸膛。
“決不會讓阿舅丟臉!”
說罷,匆匆辭別,披上蓑衣踏入雨中,留下舅娘,獨自留在官署,欲言又止。
…………
大雨將天地混做一色。
匆匆趕到的薄子瑜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眼前是個墻根下偏僻而破敗的小院,院子前后,已被衙役們圍了個嚴實,甚至于,墻頭上還趴伏著十來個弟兄,手里拿蓑衣蓋著的,全是一把把上好了弦、蓄勢待發的十字弓。(和諧)
他把外圍指揮的捕快逮過來。
“什麼個情況?”
這捕快稟報:
“班頭不是要提審全城的收糞人麼?這家人有個錢四,就是其中之一。”
“咱們到他家去提人,誰知這廝卻突然變作妖怪,傷了好幾個兄弟,好在帶的人多,把受傷的兄弟都搶了出來,也把這妖怪堵在房子里。”
薄子瑜點了點頭,想必墻頭上那些勁奴,是后來增援調撥來的。
“李道長呢?”
“才到。”
“在哪兒?”
“進屋去了。”
話音方落。
院子里“咔嚓”一聲。
房屋窗欞應聲破開。
一席麻衣道袍旋即翻滾而出。
人還未落地。
黑洞洞的窗戶里,便追出了一道長影,攪起雨點飄灑,勢如閃電,直奔前者而去。
前者雖人在半空,無處躲避,卻不見慌張,只旋腰扭身,手中長劍斜斜點出,不見如何精妙,后者就已然把自個兒送到了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