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最后瞧了一眼眾衙役的尸體,俯身想為黃捕頭合上雙眼,卻又堪堪停住,道了聲“無量天尊”,轉身離去。
…………
貍兒樓,道士來過不少次。
從前面酒樓到后面庭院的路還算熟悉。
七歪八拐便要鉆出廊道。
前頭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貌似個捕快。
見著道士。
捏著嗓子就尖叫起來。
“妖怪!”
撒腿就跑。
可架不住道士腳快手快,兩三步就把他逮了回來,見他還在胡亂掙扎,“啪怕”兩耳光掄過去。
“瞧清了,是我!”
這人才定住了神,愣愣看著道士。
“李道士?李仙長!”
道士皺眉,“你……”
沒說完,那人“哇”的哭出了聲。
“妖怪!好多妖怪!大伙兒都變成了妖怪!”
“都要來吃我,我害怕,想跑,可撞見了鬼打墻,怎麼也逃不出去。”
他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好在道士也搞清楚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莫慌。”
李長安抽出捕快腰間佩刀,塞進他的手里。
“跟著貧道就是。”
說罷,提劍跨出廊道,步入庭院。
……
大雨籠罩庭院。
對面閣樓透出些昏黃的光,映出庭中一個個嘶吼、哭嚎的影子,有人,也有妖怪。此時此刻,他們都著魔一般相互廝殺著,人與妖,人與人,甚至妖與妖,不分敵我。
道士背上劍匣蜂鳴不已,好似被這雨中的瘋狂血腥勾動了兇戾。
可即將出匣的一剎那,卻被李長安一把按住。
方才樓道中那一幕在頭腦中閃過。
眼前所見,妖真的是妖?人真的是人麼?
比如自己身后那一位。
李長安眼角的余光里,那個捕快正鬼祟著身子,悄悄抬起了手,指甲尖銳如鉤,探向了道士后腰。
道士返身一劍斬去。
然而。
簌
突有厲聲作響。
那是有東西撕開風雨破空而至。
李長安與那衙役,或說妖怪,都是面色一變,同時躍開。
下一刻。
鼓蕩氣流掀翻風雨。
道士拂開袖子,把亂打來的雨點盡數撥開。
再看場中。
一人一妖之間,赫然多出了一只巨大的鳳尾蝶。
巨碟雙翼純白似雪,末端綴著長長的赤紅尾翼,在空中徐徐扇動,彷如一團浮動的光輝。
這麼漂亮的妖怪還是第一次瞧見。
道士情不自禁細細打量,估算著從哪個部位砍方便砍死。
可他自作多情了。
大蝴蝶瞧也沒瞧道士一眼,雙翅在雨中一振,化作一道霓光,直撲“衙役”而去。
但“衙役”卻并不與其交鋒,三兩步躲入廊道遁去,大蝴蝶緊追不舍,卻被一道突兀出現的凜冽的冷光擊退。
那是一只大螳螂,渾身黑似鐵鑄,唯有一對鐮臂,白晃晃、冷森森仿佛兩柄百鍛鋼刀。
揮耍開來。
疾風暴雨一樣向鳳尾蝶潑灑而去。
鳳尾蝶也不是易于之輩,扇動雙翼,在空中回旋折轉、忽進忽退,愣是讓鐵螳螂每一刀都砍進了雨幕。
可即便如此,蝴蝶每一次試圖繞開螳螂,也會被鐵螳螂的刀網死死攔住。
兩者彼此奈何不得,只是纏斗在一處。
……
這倆大蟲子你來我往打得熱鬧。
李長安在旁邊,神色卻愈加古怪。
怎麼越看越覺得,鐵螳螂劈斬之間,法度森嚴,又不乏變化狠辣,頗似張易用刀;大蝴蝶進退折轉,如游魚在水,又似風中枯葉,彷如虞眉的身法。
難不成……道士想起樓道里,是血濺上眼睛,才看見真實……他趕忙在身上找了條口子,沾了點血往眼皮上抹。
可睜眼一看。
蝴蝶還是蝴蝶,螳螂還是螳螂,都沒什麼變化。
不知源起的酒香還在往鼻子里鉆,李長安不禁撓頭,這幻術真真難纏。
突然。
腦后生出一道厲風。
道士扭身一讓,一只利爪拍下,砸得積水四濺。
卻是條大狗在沖他齜牙咧嘴,李長安自信,自消提劍一刺,便能將犬妖斃于劍下。
可是眼前看到的妖怪真的是妖怪麼?
猶疑的功夫,犬妖身后,發狂的人、猙獰的妖蜂擁而來。
……
李長安有些畏手畏腳。
只是一味兒躲閃、格擋,但撲上來的人與妖太多了,不一陣功夫,身上又開了幾道血口。
好在這些家伙本就在互相廝殺,道士暫時間還能勉強應付。
然而。
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了一頭琉璃獅子。
通體成半透明琥珀色,心臟處是一團熊熊火焰,不斷向周遭飆射出火光,燒得妖怪哇哇亂竄,也燒得李長安狼狽不堪。
更倒霉的,它在庭院那頭,李長安在庭院這頭,中間那些人妖難辨的家伙被火光一烤,全往道士這邊躥。
李長安漸漸難支。
都快忍不住讓長劍飲血。
身前突而流光溢彩,但見翩翩蝶翼飛旋,在漆黑夜雨中畫出一道燦漫光焰,也將李長安周邊的人和妖一并掃開。
那邊琉璃獅子又投來幾道火光,也被大蝴蝶展翅攔下。
這蝴蝶……是在幫我?
還在尋思,眼前光影浮動,鳳尾蝶已然出現在道士身前,靜靜浮在雨中。
大蝴蝶沒有攻擊,只有一對觸角不住搖擺,好似向李長安傳達些什麼。
李長安尋思:我要是只蛾子,興許能看懂。
可現在麼……他只是木著臉,一攤手。
這意思倒是準確傳達給對方了。
大蝴蝶的觸角停頓下來,似乎作了什麼決定,忽的扇動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