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妖既已分明。
李長安默不作聲解開了劍匣。
下一瞬。
風雨一滯,紅光漫卷。
……
張易只覺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
夢里的貍兒樓忽然涌進了大批的妖怪,他領著樓中護衛、仆役奮力廝殺,可妖怪不僅數目眾多,其中有蝶妖、獅妖以及一個提著喪門劍的夜叉尤其兇惡。
他難以應付,只好讓三娘子先離開求援,自個兒則留下斷后。
苦戰漸久。
當他疑惑援兵為何還沒到來時,但見夜叉吐出一道紅光,淹沒了整個庭院,將其余護院、仆役通通殺死,唯獨留下了自己。
他奮力反抗,卻雙拳難敵四手,被蝶妖打落佩刀,被獅妖縛住身形,又被夜叉塞了一嘴黃紙錢,摁進了池塘里。
哇!
張易吐出了一肚子酸水,腦中隨之清醒,冰冷夜雨撲面,他駭然驚覺,原來不是做夢!
他第一反應就是摸向腰間,可平日隨身的長刀短刀通通不見。
面色一變。
伸手探向懷中,決絕抬眼。
“道長?”
……
李長安放出飛劍,砍死庭中所有妖怪,只用了幾個呼吸。
但處理其他人卻廢了許多功夫。
他如法炮制將馮翀救醒,可貓妖還在逃竄,若是挨個救其他人未免耽擱時間。
于是同虞眉用了個簡單的法子,挨個敲暈了丟進廊道,最后剩下一個張易,考慮到他武藝不俗,便廢了些功夫為其解開幻毒。
可他清醒并了解完狀況后,第一句卻是問:
“三娘子在哪兒?”
虞眉將一捆長刀短匕還給了張易。
“你很快便能看到她。”
虞眉沒有說謊。
張易的確很快就再見到了三娘子。
只是。
恐怕他寧愿自己見不到。
…………
幾人沿著貓妖遺留的蹤跡一路追尋。
沿途解決了幾個不長眼的漏網之余。
終于在一座糧倉之前,堵住了貓妖,或者說,三娘子。
變成妖怪似乎也不能讓她的美麗稍減,反之,身子愈加婀娜,眼波愈加嫵媚,身邊也依然有著眾多的簇擁者,只不過,從往日的富商權貴換成了今日的妖怪罷了。
游俠兒已然看癡了,虞眉的面孔依然掩藏在面具后,兩個道人的目光卻徑直越過了三娘子與她身邊的妖怪,投向了它們身后緊閉的糧倉大門。
大門上繪滿了某種古怪的字體,呈褐色,應是人血加上其他東西陰干所成,隔得老遠,李長安都能聞到刺鼻的臭味兒。
李長安皺眉:“鳥蟲篆?”
馮翀點頭:“法界。”
那座糧倉顯然是以鳥蟲篆張開了一道法界,里頭必然藏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也許三娘子不是來不及逃跑,而是不得不守在此處。
無需多言。
四人散開,用一種包圍的姿態向群妖逼近。
這些妖怪實在是不堪一擊,都不用下狠手,輕易地就被幾人挨個放倒,很快,便只剩三娘子孤身一妖。
李長安振去劍上殘血。
“三娘子,事到如今,何不束手就擒?”
貓妖回應以利爪。
道士也不廢話了,抬手就是一劍。
但三娘子來勢雖極快,臨到頭,卻是突兀一頓,而后鬼魅一般,抽身疾退。
同時,腳步輕點,以令人咋舌的靈巧迅捷,相繼躲開了虞眉的撲擊和馮翀的火咒,往相反的方向飛身而去。
那個方向,守著的是游俠兒張易。
張易揮出了長刀,刀口切入風雨,狠辣如舊。
可當那張嫵媚的面孔離他越來越近,他遞出的刀卻越來越遲緩。
沒想情根深種如此。
李長安急切喊道:“攔下她,才能救她!”
張易凜然一顫,揮出的長刀驟然加速,只是難免留力,意圖將其逼回包圍圈而已。
只是。
任誰也想不到。
三娘子沒有閃躲,也沒有抵擋,迎著刀尖來勢不改,當張易慌忙收刀,她甚至步伐一快,如同聞香而動的蝴蝶,撲向了這堅硬而冰冷的“花(和諧)蕊”。
噗呲。
刀刃穿胸而過。
溫熱鮮血涌出,沒過刀鍔粘上了張易的雙手。這雙手似乎因瞬間的驚詫,差點握持不住刀柄,好在另一雙手,或說,一雙貓爪合攏過來,幫他握穩了長刀。
張易喃喃失聲。
“三娘子……”
三娘子放肆笑著,妖化的臉上風情不曾稍減,甚至于,眼梢處還透出一絲狡黠。
她把身子往前送,讓刀刃往胸口更深入了幾分,也讓自己離游俠兒的懷抱更近了幾分。
游俠兒一貫冷硬的表情終于崩潰了。
他的眼淚失守,臉上是少年人的無措與悲慟。可他終究是張易,是那個久于江湖的游俠,他很快斬斷了淚簾,神色重新被冷硬覆蓋。
他深深注視眼前人。
“我會為你報仇。”
三娘子依舊笑著,像是冬天陽光包圍里貓兒,懶散散趴進了游俠兒的懷中,她的聲音依舊帶著慵懶的調調,卻漸漸微弱。
“傻郎君,我們本就是妖怪哩。”
……
片刻后。
“斬妖。”
三尺青鋒斬破法界。
糧倉大門轟然洞開。
霎時間。
有妖氣沖天,撕開雨云。
找到了!
妖魔巢穴。
…………
水月觀。
后山石洞深處。
郎中慢慢抬起頭,他那雙只剩兩個恐怖黑洞的眼眶,似乎跨過了重重阻隔,凝望住了遙遠的某處。
他無聲無息裂開了嘴角,卻又再度埋下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