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辦法,恐怕就只有在事態發展到最壞的地步前,提前阻止。
但照酒神所說,不管是群妖出籠,還是被幻蝶得逞,都只在旦夕之間。
眼前的局面,是迫在眉睫,是危難重重,是壓在頭上的滾滾車輪。
李長安這只螳螂要想不粉身碎骨,恐怕只能夾尾逃走,將一切恩怨拋在身后,遠遠冷眼旁觀,坐視妖亂為禍。
然而。
真就拋得開、看得下麼?
……
李長安蹙眉苦思,旁邊酒神也不管他,只自個兒變出酒具,自斟自飲。
天上云卷云舒,任由日頭遷移。
直到太陽悄然溜出頭頂那一圈狹小的天空。
李長安豁然而起。
也不說話嗎,只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不一陣。
把死魚一樣的飛劍劍胚,和彎成犁的配劍從水底撈起來,割了些藤蔓把飛劍纏在腰后,又把配劍踩直咯。
一番活動下來,自覺筋骨已開,前所未有的爽利,才對酒神開口:
“卻要再麻煩尊神一樁事。”
酒神頭也不抬。
“道士直言不妨。”
“麻煩把我送回幻境。”
這句話總算把酒神從杯盞之間勾了出來,他定定瞧著道士,驚訝中帶著不可置信。
“你有法子?!”
“有些頭緒,但能不能用,用了能不能成,總要看過了、試過了才知道。”
“那就是沒法子。”
酒神剛剛繃直的腰桿又散了下去,癱在自個兒石像上,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酒。
“我看道士也是個明白人,當知此時的幻境危險百倍于平時,你年紀輕輕、本事也不賴,何必將大好年華、有用之身虛擲于此。”
這話著實不虛。
現在幻境確實更加危險。
先前人在幻境,雖懵懂無知、為人棋子,但真正要應付的只是于枚和郎中這兩方。
、
可現在,幻境被神雷鑿穿,瀕臨崩潰,數萬妖魔隨時都可能掙脫幻惑,群起食人。此時再入瀟水,最大的危險就變成幻境本身了。更何況,還有于枚和郎中在旁虎視眈眈。
可說稍有差池,就得粉身碎骨。
但……
“尊神有所不知,我李長安雖也拜三清、修道法,卻并未傳度授箓,說到底是個假道士,沒真道士那樣風清月白、沖淡平和,我這人就是吝嗇小氣,就是睚眥必報。”
“師祖的牌位,還有隨身的法器落在了幻境里,不能不取。”
“于枚還有那大蛾子把我當棋子左右撥弄,此仇不能不報!”
“再說了……”
李長安笑指著酒神身后的石像。
飲下美酒前,只有稍許裂紋,而如今從幻象中醒來,自個兒傷勢痊愈,石像的半截卻已崩散成砂礫。
“救命之恩也不能不還。”
酒神的自斟自飲突兀一頓,良久,苦笑搖頭,露出藏在灑脫外表下的疲憊與虛弱。
他鄭重起身,深深揖禮。
第78章 邸店
對于眼前難解的局面,李長安頭腦里有一個模糊的念頭,但這個念頭要成為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還需得深入妖叢,詳知事態。
所以,他接下來的第一步,便是再入瀟水幻境——這個隨時都可能噴發的火山。
…………
幻境。
俞家邸店。
風雨時疏時密。
院子中央,槐樹的枝葉都稀疏了許多。
周邊的藤蘿反倒開得極盛,花色濃郁得好似熟過頭掉在地上的果子,紫得似要滴膿,似要溶化,似要腐爛,被雨水一沖,整個院子都塞滿了膩人的濃香。
“嚏。”
店家揉了把鼻子,把搬來的座凳在廊道挨個擺順,又扯了條抹布——近來雨多天潮,座椅板凳老長霉斑——他做得細致,連背面木縫里的污垢都要清理干凈。
但也沒做多久。
“嗚”
城中四處突然響起一種怪異的號角聲。
那號聲既細密又撓耳,掃過四空,把飄斜的雨絲都拉扯得斷斷續續。
店家在號聲中突兀僵住。
好半響。
才一個激靈醒來。
仿佛得了什麼指令。
快步跑向大門,抄起了門旁的頂門棍。
天還沒黑,竟就要關門歇業。
可門沒來得及合上。
一只小牛皮的靴子就搶先邁進了門檻,緊接著,一個高大身影夾著一身水汽擠進了院子。
來者放下一個大竹箱,解下蓑衣與斗笠,背對著店家,露出一對明晃晃的大耳環,自顧自拍打著身上的泥水。
店家瞧他身材長大,不敢硬攔:“這位客人,實在對不住,小店歇業了。”
“開店還有把生意往外推的?”
來人聲音清越,想來年歲不大,可轉過臉來,卻露出一嘴大胡子。
棕黃而卷曲。
細一看,高目深鼻。
這時節,來瀟水的外地人還能為啥?
買酒唄。
這人八成是個胡商。
店家的腰桿頓時挺直許多。
“沒法子,這是衙門的規定,近來宵禁得嚴,夜里一概不許出入,各家旅店商鋪都得提早關門。再說了,小店已經客滿,客人就是想住,也沒房間啦。”
說完,店家作了個揖,把大門推開。
“我看客人還是趁著天色不算太晚,趕緊去別家……”
話沒說完,一個明晃晃的銀裸子就塞到了眼前。
店家不動聲色把大門拉上,腰桿一塌。
跟變臉兒也似的。
“原來是貴客臨門!里面請。”
胡商笑吟吟:“又有房間啦。”
“似您這種貴客,什麼時候都得有客間。”
店家陪著笑,伸手去幫胡商拎行李,但胡商卻一把將竹箱提在了自個兒手里,店家頗有眼力見兒,一點兒不漏尷尬,扭頭去抓起了一邊的斗笠與蓑衣,面不改色,領著胡商往廊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