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來過瀟水的人,都該認得這個地方。
這是酒神窯。
只是。
我怎麼會在這里?
恍惚了一瞬。
她旋即想起自己奉命在瀟水調查一樁妖魔作亂事件,但自己的上司同時也是接頭人卻一直不見消息。直到今晚,卻突然傳信,命她在今晚亥時之前,去某處刺殺一個即將妖化的孩子。
時間急迫。
沒有丁點兒準備時間。
當她匆匆趕到,卻不想,這居然是一個陷阱。
接頭人叛變了?還是被妖魔控制了?
虞眉面色凝沉。
這兩個可能其實都只意味著一件事,那便是她身處險境且孤立無援。
可是。
自己又為何會在酒神窯?
中毒的后遺癥讓大腦有些遲鈍,努力思索,記憶的碎片才拼湊在一起。
她記起來了。
夜雨飄搖,殺聲高織。自己冒著被萬箭穿心的風險登高四望,終于在重圍間窺得一絲空隙,尋得一線生機。
可當自己真的突出重圍,逃進一條街巷時。卻發現前路上伏尸遍地,有人的也有妖怪,而殘尸之上,站著一個蓑衣劍客……
“你醒了?”
虞眉悚然回望。
才發現記憶中那蓑衣人竟就蹲在她的身邊。
她的手下意識就摸向腰間,卻抓了一個空。
“你在找這個?”
對方遞來一把連鞘短劍。
虞眉不假思索,探手抓住劍柄,旋即,一抹雪亮劍光暴起,抹向蓑衣客。
可蓑衣客早就抽身而退。
虞眉不假思索挺劍追擊。
不管對方是好意還是歹意,身為一個鎮撫司暗探,先將其控制在手顯然是第一選擇。
然而。
興許是傷勢拖累,興許是對方一味躲閃,虞眉一連搶攻了十余劍,卻連對方一片衣角都沒傷著,反倒是自己牽動了傷勢,眼冒金星。
猛一瞧,好似用劍的新手被老手戲耍似的。
知道事不可為,虞眉立刻持劍自守,對方沒有追擊,只是笑道:
“堂堂接天樓主、鎮撫司巡查虞眉,就是這樣感謝救命恩人的?”
接天樓主?
什麼東西?
虞眉雖然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但愣是有一股子莫名的羞恥感涌上心頭。
這感覺很快被她壓下去,她更奇怪,或說更加警惕,對方緣何知道她的身份,又為什麼要救她呢?
“你是誰?”
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卻招來了長久的沉默。
蓑衣客思索了許久,開口卻反倒拋出來一個與“接天樓主”一樣莫名其妙且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你聽過蛙鳴麼?”
…………
蓑衣客當然就是李長安。
當他解決了那一幫子被嚇得腿軟的冒牌貨后,虞眉就突然躥出來,一頭栽倒在自己面前。
道士把虞眉救起,帶到酒神窯,粗粗給她治療了一番。
至于為何不離開。
原因很簡單。
李長安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幫手。
而虞眉就是唯一的選擇。
虞眉同環境中其他的妖怪是不同的。
那些被俞真人抓來的妖怪,每一個都是食人無算,身負著累累血債。
但虞眉不一樣,她只是一株因年深日久開了些許靈智的槐樹而已,被俞真人點化,成了幻境里的鎮撫司暗探虞眉。
她手上從未沾染過真正的人類的鮮血。
而同樣作為“守墓人”——幻境的看守者,她同藤妖于枚也是不一樣的。于枚被塑造成俞真人的晚年模樣,是個日暮西山的老人,眷念故土且保守;虞眉則是俞真人青年時候,行事偏狹但銳利,敢于決斷。
兩者的性格決定了他們對幻境的態度肯定是不一樣的。
當然。
更這的是。
瀟水幻境已經被百幻蝶鳩占鵲巢了。
她其實沒得選。
所以唯一的問題:李長安要如何說服,扮演著虞眉角色的虞眉,她身處的世界、她的過往、她的身份乃至于她的愛恨情仇都是他人編織的幻夢呢?
…………
女人的好惡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尤其是任性的女人。
譬如俞真人這位奇女子,她一不怕死人,二不怕妖怪,更不在乎什麼蛇蟲鼠蟻,但卻唯獨惡心一個東西——青蛙。
早先說過,這位道家真人創造瀟水幻境時,完全是由著自個兒性子來的。
所以她對青蛙的厭惡,就導致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地處南方的瀟水、水草豐茂的瀟水,在晚春時節,居然沒有青蛙和蛤蟆。
這實在讓李長安費解,烤青蛙怎麼著也比燉老鼠容易下口啊。
…………
蛙鳴?
虞眉莫名其妙。
誰會沒聽過……她耳朵一動,夜里靜悄悄的,因為安靜,所以平時被忽略的聲音才格外明顯,風聲的嗚咽,水聲的泊泊,偶爾的人聲與犬吠,與那持續不絕的蟲聲,可是,獨獨沒有蛙聲。
虞眉沉默了一陣。
“什麼意思?”
她知道對方問的是“蛙聲”,但決計不是“蛙聲”那麼簡單。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李長安松了口氣,知道自己的話至少起了個好頭。
“放松,不要抵抗。”
說罷,合掌一拍。
“啪。”
虞眉驚覺,自己周遭所見,頓時就變得模糊起來。
虛空中還深處一股力量,拉著她要往某處拽。
這股力量并不強大。
縱使傷重虛弱,她也能運轉法力輕松掙脫。
作為鎮撫司的暗探,特別是剛剛遭受背叛,她的警惕心不會讓自己任由一個陌生人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