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處的虞眉鎖起眉頭,幻蝶的變化絕非無的放矢。
她問酒神:
“道士那邊?”
“出了些意外。”
“有危險?”
“說不準,撞見個意料之外的人。”
“誰?”
“于枚。”
不過三兩句的功夫,幻蝶翅上的“星光”幾乎墜盡,可卻換來整條長街又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僅從表面看來,幾乎扭轉成變亂發生前的模樣。
虞眉默然不語,再度解下了腰間的小酒葫。
這次酒神沒有勸阻,他只是提醒道:
“你可想清楚了。”
“你這一身法術都只因你是虞眉——瀟水幻境的虞眉。然以幻蝶對瀟水的掌控,你在它面前,很可能便不是虞眉。”
虞眉飲下神酒,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臉上涌出淺淺的血色。
“他需要時間。”
“李道士恐怕不會愿意用這種方式換取時間。”
“那就別給他瞧見。”
虞眉說罷,扣上鬼面。
她拔出短劍,一席紅裙鼓蕩氤氳,好似一團焰火沖上月空。
投向了天上那璀璨夢幻彷如神明的巨蝶。
…………
李長安打開窗戶。
過分明朗的月光涌進神堂,映照出神壇后那個龐然大物。
一只巨大的、枯槁的、遍布著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漆黑斑點的蝴蝶。
李長安曾經見過它,這是幻蝶的軀殼。
而也在這副蟲軀上,印著一張蒼老灰敗的面孔——于枚的面孔。
“于枚?”
“是我。”
她的聲音嘶啞艱澀,似乎久不曾發聲。
“李道友似乎不信。”
李長安警惕著周遭的風吹草動,懷疑之色溢于言表。
那張面孔上的嘴角向上提了提,似乎在笑。
“以這副尊榮,確實難以取信于人,也是我咎由自取。當日斗法,你我兩敗俱傷,我被宵小所欺,道友卻得以神靈救護。”
神靈?
它知道酒神?!
那張面孔似乎看穿了道士心中所想。
“李道友難道不是被酒神救治的麼?”
當年幻境還未鑄成,酒神就被俞真人封進了神像,扔到了現實中的酒神窯。而幻境中的瀟水雖也有酒神祭,但從未有神靈顯圣。
按說,幻蝶不會知道世上真有酒神。
道士心頭驚訝,也了解自己不擅隱藏,干脆大方承認。
“你說得沒錯。”
那張面孔聞言卻幽幽嘆了口氣。
“可道友還是不信我。”
道士嘿然不語,他心思雖不細膩,但被騙過了一次,好歹長了些記性。
面孔于是再度開口。
“道友不妨想想。”
“若我不是于枚,而是幻蝶所化,卻為何知曉酒神?之前槐靈種種反常的舉動,搞出了偌大的麻煩,卻為何不曾懷疑過是道友你死而復生,重入幻境而引發的呢?還乖乖被你們牽著鼻子走?”
“為何?”
“因為是我告訴它的。我告訴它:我已將道友你挫骨揚灰、神魂俱滅。”
“幻蝶是三歲小兒?”
“言語固不足為信,可若是它吃掉了貧道一部分神魂,從中‘親眼’看到的呢?”
道士虛起眸子,那張面孔又笑了笑,繼續說道:
“那日斗法后,我重傷脫身,卻又落到了幻蝶手中,自知無法幸免,又曉得那酒神一直陰魂不散……”
李長安打斷她。
“你怎麼篤定酒神會救我?又一定救得了我?而我會重回幻境,站在你面前呢?”
那張面孔笑得坦然:“賭一次而已,反正我也沒什麼好輸的了。”
道士點頭,示意她繼續。
“于是我任那妖怪將我吞食,甚至將大部分神魂都輕易拋給它,僅守住一絲真靈不滅。
當然,神魂中我作了些小小的手腳。”
“我掌控了幻境多年,多少悟得些手段。縱使騙不了幻蝶,還騙不了自己麼?”
李長安再度點頭。
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當初,自己與虞眉混進水月觀,發現幻蝶能隱去怨氣,都以為它已徹底吞噬了于枚,卻想不到是于枚為了守住真靈,故意如此。
這也解釋了,為何瀟水城被攪得天翻地覆,幻蝶也遲遲不肯出手,只因它在煉化于枚的真靈,無暇抽身而已。
道士于是抽出長劍,大步上前。
“你既如此苦心孤詣,有什麼話就快些說罷。”
說完,埋頭劈砍起太歲妖腰下肉團,要把它的本體從神壇上弄下來。
見得道士終于相信了自己,于枚也是隱隱松了口氣。
“以幻蝶對幻境的掌控,已能重啟幻境輪回,從頭梳理幻境,安撫群妖。道友可知它為何不這麼做?”
李長安頭也不抬。
“時間緊迫,勿要贅言。”
于枚稍稍一愣,旋即大笑。
“道友還是快言快語,是我婆婆媽媽了。”
她正色道:
“因為幻蝶需要酒神祭,它計劃在酒神祭最后一日的大典上,在酒中下蠱,在所有人的腹中都寄入妖蟲。它不僅要控制瀟水,也要控制瀟水中這數萬妖魔!”
她吐露出幻蝶的計劃后,神色明顯愈加衰敗。
“最后還得麻煩道友兩件事。”
“請講。”
“這觀里有真人的墳冢,但只是假墓。里面藏著真人遺留下來的一些符箓、法器,雖靈性消磨日久,但應該還堪使用。勞煩交托給槐靈,若要對付幻蝶,她應該用得上。”
“好。”
“最后一件。”
她忽而深深嘆了口氣,透著數不盡的疲憊。
“請道友助我解脫。”
…………
一夜的混亂終將平息。
幻蝶不惜血本,縫補了幻境,鎮壓了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