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而來,急迫而去。
拖著光輝暗淡的身軀回歸水月觀。
然后。
轟!
劇烈爆炸幾將山頭顛倒。
宮殿觀堂灰飛煙滅,俱為焦土。
沖天大火中,析出點點熒光,浮在火中聚成只蝴蝶模樣。
又翩翩然落在山前。
幻化成一個相貌尋常的男子。
盯著大火。
面色鐵青。
俄爾。
妖蟲猖兵們凱旋回歸,本來一路鼓吹盛大,卻在男子陰沉的目光下,怯怯熄了吹打,戰戰兢兢,俱都匍匐在地不敢做聲。
而在這一地滾地蟲中,兩個被鐵索緊縛的身影格外顯眼。
高大的,是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嚙鐵。
纖細的,是面目灰白、不知生死的虞眉。
第91章 泡影
昨個兒熱熱鬧鬧了一宿。
今天殘倦難褪。
一直到日上三竿,瀟水城才懶散醒來。
街上三三兩兩有了行人,街邊的鋪子也就拆下了門板,開門迎客。
在東城,瀟水最好的首飾鋪——福祥記也迎來了第一單生意。
只可惜,不怎麼順利。
“這根釵子前天作價百兩,今天怎麼就要一百五十兩?!”
“這位郎君,今兒是什麼日子啊?酒神祭!這吃穿用度哪樣東西不漲價啊?便連對面樓的窯姐兒都得多要三分脂粉錢。我這不漲?它合適麼?”
寬敞的鋪子里珠光寶氣,掌柜的笑臉迎人,嘴里卻是連串兒的反問噎得張易還不上話來。
游俠兒緊緊攥著根珠玉釵子,像握著把刀子。
掌柜的笑臉依舊。
“這樣,客人您明天來買,明天一百兩。”
這話純屬敷衍人了。
瀟水的習俗,在酒神祭的第二夜,男女互贈信物。
過了今夜,這釵子再如何便宜,對張易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只要今天買。”
掌柜的臉上不見詫異,早有話備著。
“罷了罷了,我看你呀也是誠心想買。”
取出另一根釵子。
“這根釵子,同樣一等一的手藝,就是材質遜上半籌,一百兩便宜賣于你吧。”
他笑呵呵嘴上說著“便宜”,可衣袍下卻緩緩翹出了一條尾巴,棕黃色毛發蓬松,在身后慢悠悠搖晃。
稀奇的是,鋪子里,無論是張易還是其他店員,都對這條尾巴視而不見,或者說,明明看見了卻不以為意,好像做買賣的本該就有這麼一條狐貍尾巴。
若繼續把目光推出鋪子,落到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面上。
便能瞧見一個個行人,長角的、披鱗的、獠牙外凸的、眼珠子發綠的……身上總有些非人的特征,還時不時能見著彼此犄角相碰、尾巴勾腳的景象,可人人都不以為意,仿佛那些爪牙鱗角是灰塵落在衣襟般,不值一提。
街上怪像暫且忽略,單說鋪子里頭,張易答得毫不猶豫。
“我只要最好的。”
掌柜一下變了臉。
“那就對不住了,最好的一百五十兩,不二價。”
尾巴也不搖了,說著伸手就要拿回游俠兒手里的釵子。
這時。
啪!
響亮一巴掌拍在桌上,嚇了掌柜一個哆嗦,尾巴都縮回了衣擺下,可緊接著,他便瞧見桌上多了一錠銀光閃閃的“小可愛”,于是乎,尾巴又晃晃悠悠地翹了出來。
旁邊插進個聲音。
“這釵子給他包起來,不夠的銀子我來補。”
“喲!”
掌柜尾巴搖得飛快,豎起拇指。
“仗義!豪氣!”
再瞧向張易。
“客人,您看……”
張易偏過頭,出言幫他的人看裝扮似個出游的公子哥,但觀其身形、姿態,他卻能看出這是個矯健的武人,最重要的是,此人他并不認識。
張易遲疑了稍許,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不多時。
他將精心包裝好的釵子小心收進懷里,隱隱松了口氣,神色雀躍了幾分。
但很快又板起了臉,恢復了平常的冷硬模樣。
“你給多少錢,我做多少事,殺人還是……”
轉過頭來。
眼前卻是空空如也。
…………
李長安并不是特意來尋張易的。
滿城的繁華與安寧都即將如煙火般散去,不走一走看一看,豈不可惜?
所以這天,道士走過了很多地方,也看到過很多人。
在昌豐坊,邢家門前,看到邢夫人依門眺望、形容消瘦。
在城墻根的勾欄檔里,看到張少楠和他的“哥哥”對乞丐頭子大打出手。
在橋邊的酒攤上,看到鄭屠子拎著“劍客”徐展的脖子灌酒,待到醉醺醺結賬,銀錢不夠,就把劍客那把用來裝樣子的長劍抵了了賬。
……
本來還打算去趟貍兒樓。
可聽搖櫓的艄公說,今兒三娘子身子乏,貍兒樓放了大假,懶得開門迎客。
于是乎。
兜兜轉轉。
來到了嚴家酒坊。
沒上門。
只是裝作逛乏了的游客,就近尋了個小吃鋪子。
賣的算是瀟水的名產——醪糟湯圓。
點了碗,才坐下,隔桌有人議論。
“魚兄你是行家,你看城里這幾十家酒坊哪家能奪得今年的酒魁?”
“不好說,這釀酒一靠手藝二靠原料。論手藝,王家的竹葉燒當屬翹楚;論原料,徐家老釀的秘制酒曲也是獨步天下,還有張家的美人醉,武家的月照清,路家的百花釀……”
他如數家珍,說得頭頭是道,可惜全沒猜中。
酒魁只會是嚴家酒坊的凝露白。
今年如此,年年如此。
在瀟水的輪回中,酒魁永遠花落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