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般。
蹣跚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
來人腰間左右各配長短雙刀,腰后懸有短刀,背上還背著一柄長刀。
如此做派的,整個瀟水唯有一個人——游俠兒張易。
他顯然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搏殺,此刻披頭散發、衣衫襤褸、渾身浴血。奇怪的是,懷中用綢緞裹著個物件掛在脖頸,顯得累贅。李長安眼尖,認出是個人頭,依稀是女子。
仿佛察覺到了李長安的打量。
他轉過臉來,神色麻木,雙眼無神游移了一陣,目光最后定在了道士臉上。
好似經歷了漫長的思考,他深深吐出口氣。
“是你啊。”
眼神活泛了些。
慢吞吞擺頭,左右掃視了一群圍住兩人的妖傀。
“50兩?倒也值這個價。”
他聲音沙啞叫人難以聽清,話中內容更是莫名其妙,教場中雙方一頭霧水,除了李長安。
話語落地。
猛然間。
張易一躍而起,眨眼跨過數丈,突入妖群。
由靜到動,迅如雷霆。
左手接連揮斬,似握有無形之刃,在“嘶嘶”裂空聲中,前方攔路的妖魔們猝不及防便被斬成碎塊。
幾乎同一時間。
“走!”
李長安亦是提劍暴起。
虞眉不假思索跟上。
本就傷痕累累的妖蟲們,遭遇這突如其來的夾擊,哪里應付得過,當即被鑿了個對穿。
于是。
道士突出了重圍而去,游俠則攔在了群妖當前。
雙方沒有多余的舉動,更沒有多余的交談。
只在錯身而過的一剎那。
張易嘴唇微微開闔,可惜聲音呢喃散入腥風,聽不清晰。
李長安身形微微一頓。
而后沉默無言,飛遁而去。
…………
兔起鶻落。
形勢轉眼就變。
妖蟲們著實不如往常,竟是在變故中混亂作一團。
于是張易尤有空閑,扯下了爛成破絮的外衣,露出原本藏在袖中的左手手臂……不!已經不能稱作手臂了。
他手肘以下已然扭曲變形。
手掌變作尖端鋒銳的長勾,小臂膨脹變形呈刀狀,邊緣生有凹凸的鋸齒,通體黝黑泛有光澤,像是玄鐵打造的螳螂前肢。
這時。
螳螂刀臂又是一揮。
裂空之聲再度作響,無形刀刃甩出,在長街的石磚上犁出淺痕,繞出弧形,畫了一個大圈,將所有的妖蟲與他自己都圈入其中。
妖蟲們也終于從混亂中清醒。
書上贅言百十字,但落在現實卻不過短短幾個呼吸。
道士與虞眉的背影尚且在望,
蟲崽子們自然不會坐視兩人就此離開。
它們蜂擁向前,試圖繞開張易,可沒想那一條淺淺的劃痕卻猶如天塹,又恰似在虛空中建起無形墻壁,橫在前方,半步逾越不得。
它們終于意識到:要想追上道士和虞眉,就得先殺了這攔路的游俠兒!
而反觀張易。
他已拔刀出鞘,橫刃身前。
刀光如雪,映照眉眼。
他聲音平靜,一字一句:
“此刀長二尺七寸,重一斤八兩。百煉成鋼,淬火為鋒。天寶四年秋,吾斗殺瑯琊柳一刀于大江之畔,而后得之。”
話聲方落。
突然向前踏步,刀鋒勢如雷霆。
但見白色蟲血噴濺,原本空無一物處,有妖魔浮出身形,踉蹌退后,身軀晃了晃,無力倒地。
而這一刀,也彷如發下了號令,妖魔們彷如浪潮一齊涌來。
張易卻如礁石,牢牢釘在原地。
尖牙利爪不能讓他退后半步,魔法妖術不能讓他動容分毫。
他只是沉默著,揮刀,再揮刀,將一個又一個妖魔斃于利刃之下。
可妖魔畢竟是妖魔。
當游俠兒又一次揮刀直取側方妖魔脖頸,那妖魔的脖頸竟突兀裂開一張巨口。
鏗鏘一聲。
將刀刃死死咬住。
正前方,另一只妖魔則張開爪牙趁機撲來。
張易面不改色,放了刀柄。
一個旋身讓開正面撲來的妖魔,動作間,雙手已握緊了背后長刀。
擰身順勢揮刀。
刷!
抖開刀光如雪片片飛濺。
頭顱高高拋飛中。
“此刀長三尺八寸,重兩斤七兩……”
張易看也不看身后倒下的無頭尸,弓步架刀作槍,面朝群魔,聲音不疾不徐:
“長安軍器監所出。天寶二年,吾夜宿山村遇亂軍劫掠,盡殺之,方得此刃。”
……
肢體橫飛,白刃搏殺。
妖魔舍生忘死,游俠半步不退。
前妖授首后妖又至,是長刃碎盡換短刀。
廝殺中。
張易沒去數自己殺了多少妖怪,受了多少傷,換了幾把刀,又念了幾句詞。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里浮現出許多的畫面,或熟悉或陌生,熟悉的有在貍兒樓下的驚鴻一瞥,從此魂牽夢繞;陌生的有在山林與曠野,與無數的妖怪、惡鬼、武士、僧道搏殺,戰而勝之,吃掉敗者的尸體。
兩種記憶相互交織,教人分不清自己是誰。
他冷硬的神色漸漸迷離,一如深陷夢魘,一如大夢初醒。
沒由來的。
他想起昨日與今日種種。
滿懷雀躍將釵子送給美人,對方也含笑收下,良辰美景,一如書中故事。然而,今晨盛裝的美人出門,云鬢上配著的,卻不是自己送的簪子。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娘子家財萬貫,藏室里羅列奇珍,瀟水城里最好的簪子在她的妝奩里也份屬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