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全然進了法界里,已經變作猿猴樣生著長長鳥爪的怪物,渾身沒一處好皮。
法界外。
火海還在沸騰,人群也依舊哄鬧。
但“薄子瑜”們卻已收起了那副惶恐之色,面無表情,圍立在法界周遭。
法界內。
李長安隨手把尸體丟下。
在胸口擦著手上的血污,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說這些廢話,跟我今天要宰了你,又有什麼關系呢?”
話音方落。
虞眉雙手結印突兀往地上一摁。
頓有無形之波擴散開去。
街道、大火、妖魔、人群……眼前的畫面頓如平湖吹皺,再如鏡片破裂,最后如烈日下的薄冰徹底消融,暴露出幻術之下的真實。
尸體。
半人半妖的、完全化出原形的、大概完整的、辨不清形狀的。
在腳下、在屋脊、在河面……
入目所見。
密密麻麻的尸體鋪遍了城市每一個角落。
而在這片尸山血海上,幾只慘白妖傀呆頭呆腦擋在前頭,它們身后百十步,一座尸體碼成的小丘上,幻蝶才露出詫異之色。
道士已然戟指向前。
“去!”
凜凜紅光暴起。
流星趕月,直趨幻蝶。
來勢太疾。
幻蝶剛做出躲閃的姿勢,便被紅光擊中,釘入尸丘當中。
幾許污血飛濺,幾團殘肢滾落。
妖傀們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個兒身上多了許多縱橫交錯的切痕,然后崩潰成團團血肉,匯進了這尸山血海。
它們早被掠過的劍光切了個粉碎。
…………
滿地尸骸,死狀各異。
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瘋狂。
在撕咬著他人的同時,也被他人所撕咬,數萬妖魔就這樣同歸于盡,積尸滿城。
但奇怪的是,居然找不到活口。
按照道士等人的預計。
蠱酒的藥效再怎麼強,妖怪們再怎麼饑餓瘋狂,廝殺再如何殘酷,但總會有勝利者存活,而李長安和虞眉此行的目的,便是清除這些勝利者。
所以兩人才會沿著血路追索。
另一方面,也讓李長安隱隱不安的是那些“怨斑”。
在這里,怨恨化作的黑斑同樣凝聚成線,不但生長在街面、墻柱,也同樣根植于一具具妖魔的尸體之間。
乍一看。
仿佛有人用怨恨凝成的線將尸體與城市縫合了起來。
而所有的問題,或許只有一個“人”能夠解答。
……
幻蝶還活著。
或者說。
暫時還活著。
它躺在妖怪尸體壘成的山丘上,形貌還維持著初見時的模樣,一個相貌普通的男人。
飛劍死死釘在它的胸膛,青銅的劍身吞噬著它的血肉精氣,蔓延的赤紅劍氣切割著它的身體。
還好有“黑線”爬滿了它的皮膚,勉強縫補住它的身軀,不至于當場散作碎肉。
毫無疑問。
它快死了。
雙目只剩下最后一絲神采。
當李長安來到它的眼前。
它的眸子動了動,嘴唇慢慢開闔,聲音很微弱。
但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都已死去,早已死寂得落針可聞。
所以李長安還是聽清了它的話語。
“你不該用飛劍。”
“什麼?”
幻蝶沒有回答。
但李長安卻注意到它的腹部鼓脹異常,高高隆起似懷胎十月的孕婦。
道士一把扯下它身上布條。
發現它肚子已鼓脹如缸,肚皮幾乎透明,可以瞧見腹腔里沒有內臟,淡白的血液里只蜷縮著一個小小人兒,皮膚青灰,可干凈得不見一點黑斑,雙目緊閉的面孔再熟悉不過。
阿梅?
仿佛被李長安的目光驚擾,阿梅在幻蝶的腹中挪了挪身子,臉頰側過來。
道士這才發現,原來阿梅嘴里吮吸的不是幻蝶的食管,而是一束“黑線”?
連著幻蝶身體,連著數萬妖尸,連著殘余幻境的,妖怪們百年怨恨化作的“黑線”!
“哈哈哈哈”
幻蝶突兀譏笑出聲,帶著說不出的暢快。
“你應該用神雷。”
李長安不假思索,劍上裹起青光,提劍就刺。
然而。
沒等劍鋒落下。
阿梅驀然張開雙眼,直視李長安,眼中漆黑,似如怨恨深積。
同時。
又悶響聲傳四方,帶著道士腳下尸丘或說整個幻境為之一顫。
“咚。”
彷如心臟的跳動。
第96章 漩渦
“斬妖”瑩瑩的青光倒映在阿梅漆黑的瞳孔里。
劍尖顫栗。
只差毫厘。
便能貫腦而入。
李長安有預感。
這一劍落下,此間一切的一切都將塵埃落盡。
但恰恰就在這毫厘間。
劍刃卻再難落下。
概因,數只手掌從奄奄一息的幻蝶身旁、從殘尸堆中舉了起來,齊齊地、死死地抓住了劍刃。
這些手掌或遍生鱗片黑毛,或關節異常曲折,或指甲尖銳如鉤,但都有著共同的特點。
破碎、殘缺、血肉模糊。
一如它們的主人。
破破爛爛堆砌在尸山上。瞳孔灰敗,肢體僵硬,無言述說著一個事實——它們早已死了。
可一群死“人”又如何會突然“復活”阻擋劍鋒呢?
電光火石不及細思。
道士腳下感覺突兀一空。
亂了重心,整個人往下跌落。
尸丘塌了?
不。
道士驚詫發現,周遭堆積的尸骸,無論開膛破肚的,還是撕成幾段的,甚至一根骨頭,一塊碎肉,此時竟然都“活”了過來。
彼此間,毛發纏著毛發,內臟擠著內臟,牙齒咬著牙齒,粘粘、翻涌、高壘成一圈高墻向自己擠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