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下意識就要揮劍。
然而。
不知多少的爪牙從腳下、從身周冒出,抓住他的手腳,纏住他的腰腹,咬住他的脖頸,激得護身金光閃爍頻頻。
李長安好不容易掙開一只手,要掏囊中黃符,眼前卻驟然一暗。
抬頭。
無數怪異尸體以更加怪異的姿態扭曲、捏合成一面墻已將自己覆蓋包裹。
離得近了,才隱隱見得。
許多黑色的絲蟲樣的東西在尸骸間蠕動。
道士明悟。
是那些黑線,是那些怨氣凝成的、密布在幻境每一個角落的黑線。
是它們將尸體“復活”,并編制成一張“巨口”,要將自己一口吞下!
道士心下一凜。
此時。
“轟!”
忽有火光與聲浪并起。
身上搖搖欲墜的護身金光當即碎裂。
同時。
旁邊的骸骨尸壁也被炸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一雙手探進來拉住了道士的肩膀。
鼻端嗅到熟悉的香味。
整個人便騰空而起。
飛出尸籠。
…………
幻境如今活著的東西不多。
在這緊要關頭,能救李長安于水火的還能有誰呢?
虞眉將道士拔出尸山。
才落地。
“發生了什麼事?!”
她一貫清冷示人,但此時,語氣中竟是少有的慌亂。
方才,她正在周圍搜尋是否有活口,可那仿佛心跳的悶響皺起,她驚駭發現自己與幻境的聯系居然斷絕了。
她是幻境的中樞之一,可說,她本身就是幻境的一部分。便是幻蝶、于枚,也只能壓制她,迷惑她,嘗試控制她,而不能驅逐她。
可就在方才短短一瞬,完全沒有預兆,幻境與她之間的臍帶就這麼突兀被切斷。
一時間,竟有孤魂野鬼飄零天地無處容身的錯覺。
不僅如此,連冥冥中與酒神的聯系也被隔斷,再三呼喚,都得不到酒神的回應。
回頭去尋李長安。
正好發現道士陷進了尸窟當中。
……
李長安沒法回答虞眉的疑問,也顧不上回答,他死死盯著尸山。
在那里,黑線不停穿梭,編織著尸體,讓炸出的缺口飛速彌合。
眨眼間,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窗口。
透過那窗口。
可以瞧見,幻蝶臉上褪不去的暢快與得意。
可以瞧見,阿梅撕開了幻蝶的肚皮,站立在累累骸骨中央,漆黑眸子突兀低下來,迎上了道士灼灼目光。
片刻對視。
神色一動,似笑非笑。
像有條毒蛇躥上脊背,李長安汗毛倒豎。
“殺了她!”
虞眉一時不解。
“快!”
虞眉終于動手,動手就是殺招。
數顆指頭大小的黑色珠子擲上尸丘。
并指作訣。
“敕。”
頓時間。
孕育其中的癸水陰雷轟隆震出。
黑沉雷光一如火花跳躍疾走,又如油墨浸物無聲,所過之處,無論血肉、甲殼、毛發……先是干枯,繼而皸裂,最后崩作黑沙簌簌滑落。
又是轟然一聲。
李長安連人帶劍撞入其中。
砂礫紛紛灑灑四散。
趁機掙脫了束縛的飛劍帶著雀躍回歸,在匣中顫鳴不已。
同時,也露出了半個幻蝶。
之所以是半個,因為它只剩個連著脊椎骨的腦袋,卻神色譏誚,顯然還在茍延殘喘。
“阿梅呢?”
它但笑不語。
道士不再理它,他直覺阿梅并未死于雷火,而是沉入了尸山更深處。
“再來!”
道士催促著虞眉,自己也準備再度祭出飛劍。
可此時。
“咚。”
彷如心跳一樣的悶響再次響起。
李長安只覺身子一歪,眼前一花,耳邊升起風嘯,好似突然之間,腳下的尸山連帶著自個兒都旋轉起來。
沒站穩。
背后又有厲嘯響起。
虞眉當即揪著道士的衣領,躍上天空。
李長安眼疾手快,抓住了幻蝶的脊椎。
人在半空詫異發現。
原來腳下掠過的不是什麼襲擊者,而是一條……河流?
連著河床被扯出來,河水翻涌,甚至跨著木橋,飄著小船,好似被捉住的蚯蚓,扭扭曲曲飛過來,和尸山纏作一塊。
緊隨其后的,是數不盡的殘磚碎瓦。
舉目四顧。
天地萬物搖搖晃晃蠢蠢欲動。
…………
橋梁、街道、樓宇,乃至于云層、空氣和流水……所有的一切通通被無形的引力捕捉,轟轟烈烈卷入攪動天地的巨大漩渦。
地面早已不能立足,虞眉不得不用法器幻化出馬匹大的木鳶,載著兩人升空躲避,免得被土石吞沒。
可空中也不安生。
漩渦卷起的雜物,譬如連根拔起的大樹、一艘畫舫、半棟房屋……驚濤駭浪般一波又一波砸過來,兩人通力合作,不知轟爛了多少瓦頂、磚墻,斬斷了多少石橋、木梁,手段盡出,幾乎精疲力盡,一切才暫且平息。
地面上。
曾經鱗次櫛比的屋脊瓦頂,點綴其中的精致庭院,密布的羊腸石巷都已徹底不見,連網狀的河流水道都被扯斷、絞碎、填沒。一片廢墟中,被漩渦抓扯出無數深溝和丘垅,彷如條條匍匐的疤痕。
天上。
天穹彷如被揭下了一層皮,露出底下空洞的白,而更慘白的云翳被拉成絲縷,成螺旋狀,依著慣性,一圈又一圈匯向一切的源頭——尸丘,不,尸丘也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土石、骨肉與建筑殘渣捏合成的、一個屹立高聳、浮云攔腰的怪異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