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邊立著石墻。
墻上繪著壁畫。
壁畫沒有被霉菌覆蓋,也一反這地方的常態,沒那麼精致,那麼繁復,只用線條勾勒出一個群山中的村子陷入災難,村民一個個倒下,唯獨一個英雄獨自走出村莊。
簡單、粗獷,卻透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讓人不由為畫中情景所感染,不由想去了解接下來發生的故事。
可惜石墻其余部分都已坍塌,碎片散落一地,被霉菌層層掩埋。
但曾廣文呼喚大伙兒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壁畫。
他的手電指向坍塌的石墻后,那里一條向上的石階,石階覆著厚厚的霉菌,印著一串明顯的腳印。
折騰了大半天,終于要找到人了!
大伙這才從尋幽探奇的氣氛中拔出神來。
趕忙沿著石階往上,抵達一間神殿——一座建立在山腹溶洞中、用石頭雕刻出的神殿。
這會兒大伙已經有些麻木了,溶洞中可以有村莊,再加上一座神殿又有什麼稀奇?
有神殿當然有神像。
它就默然屹立在神殿深處。
豬鼻鷹眼,須發戟張。
這副熟悉尊容從壁畫走入現實。
高據在神臺上,冷冷俯視闖入它殿堂的凡人。
手電光雜七雜八照過去,為神像披上一席參差的光影,愈加顯得森然恐怖,兇獰逼人。
冷不丁照面,當即給眾人以短促的驚呼與長久的心悸。
李長安最先回過神。
作為道士,他一向缺乏虔誠,沒有靈性的神像,對他而言,只是塊石頭而已。
他提著手電稍稍查找,便在祭臺邊的角落尋到一抹暗紅。
馬春花!
大伙見了,忙不迭都把燈光指過去。
披頭散發的女人蜷縮在那里,懷抱著向安岱已然僵硬的尸體。
蕭疏小心呼喚了兩聲。
她才迎著光慢慢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恍惚的笑容。
然后。
將尸體的頭部攏近心口,輕輕搖晃。
嘴唇輕啟。
一首輕柔的山歌便在黑暗中回響。
那歌聲含混、怪異,卻耳熟。
李長安又把手電指向那張鷹目豬鼻的面孔,曾廣文在旁喃喃道:
“啖吔咦珂。”
…………
為了搜救馬春花,大伙兒都折騰了一整天。
個個精疲力盡。
所以考古隊的幾人雖然事業心發作,恨不得一頭扎在地下,但還是得先回地上修整。
于是大伙再次穿過搖晃的鐵索橋,攀上漫長的隧道。
眼見得快要重見天日。
打頭的王忠民突然一聲怪叫。
道士聽見,還以為牛鬼蛇神終于現身,懷揣著激動的心情,幾個健步躥上去。
然而。
沒有妖魔,也沒有鬼怪,有的只是石門前,幾個身影無聲立在昏暗的風雨里。
共有七人。
同樣的干瘦,同樣的枯朽,同樣的蒼老得不似活人,用同樣昏黃的眼珠子望過來,眸光瞧不出絲毫情緒,卻讓人隱隱脊背生寒。
正是這座山中孤村的主人,七位與村莊一同老朽的居民。
邵教授氣喘吁吁上來,見狀,立馬以自己的經驗勸道:
“各位鄉親不要激動,我們考古隊的工作不是要打擾你們的祖先,或者是搞破壞,相反,我們是要幫你們保護它、修繕它。”
“對。”
王忠民也插起話來。
“這些東西埋在地下也只有發霉,要是開發出來,全縣的人都會跟著沾光,難道不好嗎?”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一大堆。
七個老人還是那副模樣,在雨中神情呆滯。
直到兩人口干舌燥,面面相覷,再找不出話來。
他們卻同時轉身,各自離開。
從始到終,不發一語。
眾人啞然無措。
李長安則若有所思凝視過去。。
他們的背影像一塊塊朽木、一團團霉菌,在傍晚的凄凄風雨里,融進了這老村的破敗凋敝。
第7章 愿景
“……我們在地下神堂中找到了失蹤的馬春花和向安岱。后續調查,我發現神堂里居然保存有大量的法器,質量都很好,尤其是一套黃紙、毛筆、朱砂,到現在還能用,拿來畫符很好使,這幫孫子真有錢(這段劃去)。一部分法器被動用過,應該是馬春花進了某種儀軌,但現場布置錯漏很多,也沒有法力殘留痕跡。推斷是馬春花在考古中接觸過一些零星知識,然后想當然拼接出來。以防萬一,我仔細檢查過。馬春花雖然精神失常,但魂魄完好,身體也沒有被邪法侵入的跡象;向安岱的尸體已經僵硬,皮膚上已有尸斑,腹部微微隆起,內臟已經開始腐爛,但沒有尸變、妖化、附身的跡象。”
李長安抓著筆桿子,兩眼放空,好一陣,又艱難擠出一段。
“地下村莊有人類生活的痕跡,但房屋內都很整潔,雞舍豬圈也沒有動物尸骨,不像是遭逢意外突然消失,更像是有計劃有秩序的撤離。至于村莊發霉的現象,我沒有找到牛鬼蛇神的存在,只是氣味兒非常非常濃郁、非常非常刺鼻,也不曉得考古隊怎麼受得了,反正我是一秒鐘都呆不下來(這段也劃掉)。
以上,也許曾經這里真有什麼妖怪蠻神,但是現在,暫且無虞。”
畫下句點,李長安長舒一口氣。
他是正經人,沒寫日記的習慣,本上記的是工作記錄,算是任務的一部分,要求事無巨細一一記錄,本來有個小型攝錄機器,落在滑坡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