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易寶華沒能解答他們的疑惑。
他回頭露出一個委屈而又如釋重負的表情,接著,身子一歪,栽倒在積水里。
幾人嚇了一跳,亂七八糟嚷嚷著圍上去,才發現易寶華肩上那猙獰的傷口。
翻開的皮肉已雨水沖刷得發白,而傷口深處是更加慘白的骨頭。
曾廣文摘下了眼睛。
手上青筋冒起。
“誰干的?”
刺眼的慘白幾乎將幾天來的壓抑一并點燃,他抬頭望著蕭疏,努力控制著情緒。
“這特麼誰干的?!”
蕭疏依舊在翻找著她的瓦片,只是抽空向院子揮了揮手,漫不經心地回答:
“是我呀。”
理所當然的回答。
留在村里的,除了幾個走路都費勁兒的老朽,就只有蕭疏和易寶華了。其實都不必問,兇手除了蕭疏,還能有誰呢?
不可置信之后,滿腔怒火終于壓抑不住。
“你瘋了!你真瘋了!”
曾廣文咆哮起來。
“你就算再不喜歡他,再恨他,你用得著殺他嗎?!”
“眼鏡你胡說什麼呢?我怎麼會恨寶華?”
蕭疏似乎找到了中意的瓦片,心滿意足收起來,言語都多了幾分輕快。
“我喜歡他還來不及了。”
“喜歡?”
曾廣文被氣笑了。
“你喜歡他,你要殺他!你喜歡他,你要讓他死?!”
“是啊。”
蕭疏輕巧來到屋檐邊上,俯身對著大伙兒微笑,笑容里夾著寬和與忍俊不禁,仿佛下面怒不可遏的曾廣文是個懵懂孩童,提出了一個天真燦漫的問題。
她循循善誘:
“死有什麼不好呢?不會寒冷,不會饑餓,不會疲憊,不會痛苦,也不會再傷心、難過,不會再被壓迫,更不會再被欺辱。”
“活著才可怕呢。”
“活著就會生病,暈起來渾渾噩噩像沒了魂兒,痛起來像把針尖兒扎進骨髓里攪;活著都會老的,頭發一點一點掉光,皮膚一點一點松弛,記憶一點一點衰退,一點一點老,一點一點衰弱,直到癱瘓在床什麼也做不了,吃喝拉撒都要靠人照顧;活著還總會遭到人詆毀、欺騙、鄙視、侮辱,被朋友背叛,被愛人辜負,更別說責任、欲求、生活,它們一塊一塊壓在人身上,讓人直不起腰、喘不過氣。”
“你看,死了不比活著好麼?”
“你瘋了?”
“或許吧,誰不是呢?”
說著。
她微笑著舉起精心挑選出的瓦片,把鋒利的邊沿抵住纖細的脖頸。
她的目光越過驚駭的曾廣文、邵教授與王忠民,最終落在易寶華慘白的臉上。
“真可惜。”
“還想帶你一起去死呢。”
嗾!
風雨里,短促破空聲驟起。
凄凄寒光乍現。
蕭疏手里的瓦片才割破點兒油皮,便頓時碎裂,片片飛散而出。
她詫異扭頭,一個身形已飛撲而來,將她壓倒下去。
正是消失已久的李長安。
然而,享堂畢竟年代久遠,瓦頂吃不住兩個成年人的重量。
“咔嚓”哀鳴后,轟然坍塌。
隨后,堂子里一陣煙塵亂飛、哐當碎響。
邵教授們好懸摁下的心又提了上來。
好在,屋子里很快傳出李長安的聲音。
“沒事,腿斷了。”
他又加了句。
“蕭疏的。”
…………
蕭疏當場摔暈過去。
等她再次蘇醒,守著她的是幾個嚴陣以待的男人。
可她自己反倒很是平靜。
勸慰他人說,自己其實有抑郁癥,先前是病情發作、一時失控,但現在她已經緩過來了,讓大伙兒放心,她還年輕,前程無限,怎麼會真的舍得去死呢?
可是。
等大伙兒稍稍松懈。
她卻悄悄拿起一枚原本墊桌腳的磚頭。
棱角對準自己太陽穴。
咚!
霎時,鮮血飛濺染紅青磚。
但她畢竟太虛弱,這一下沒打準,更沒能殺死自己,于是又用兩手握緊磚頭,用盡全力……扔了出去。
隨后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任由才反應過來的幾人把自己摁倒在床,眼淚鼻涕糊滿被子,哀嚎著:“救救我!救救我!”
可幾分鐘后,她又漸漸平靜,又能夠交談,能夠開玩笑,能夠撒謊,總是試圖支開身邊人,而后拿到繩子就往脖頸上套,拿到銳器就往心臟上刺,試圖撞墻,試圖跳樓,甚至學電視上咬舌自盡。
但每到關鍵時刻,她又會突然情緒崩潰地放棄,驚恐地哭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折騰幾回,大伙兒也看明白了。
當蕭疏情緒平靜時,她一心求死;而在理智崩潰后,卻有正常的求生欲。
清醒時癲狂,癲狂時反而清醒,她的精神在兩者間反復搖擺,直到……
門前。
易寶華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剛剛醒過來,沒多做思考,匆匆就來尋找蕭疏。
可真當他站在這里。
肩上仍舊不停作痛。
他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門后的女孩兒呢?
當他內心糾結、進退踟躕,手卻已經自作主張推開了房門,眼睛也自行其是找到了那個讓他心肝兒顛倒的人兒。
她正蜷縮在床上,原本柔順的長發此時似一團枯草,面上惶恐而蒼白,仿佛一張脆弱的白紙。
“蕭蕭。”
“寶華?”
蕭疏的身子顫了顫,連忙偏過頭,抹了抹淚痕,理了理發絲,勉強擠出點笑容:
“你現在……怎麼樣?”
易寶華的語氣很冷硬:“沒死。”
女孩的眼淚頓時又潰了堤,她想過去,但曾廣文們卻心有余悸將她死死攔住,她只好隔著阻礙向易寶華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