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寶華忽然覺得,是不是地下的怪物已經掙脫了封印,順著隧道爬上人間,那嗜血的菌絲早已悄然侵入房間每一個陰暗的角落。
他忽的情緒失控。
“那有什麼是我們知道的?”剛脫口,他就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對不起,我……”
神情苦澀。
“沒事,人之常情。”
李長安不以為意,但也多少抽出點注意來。這才發現,屋里氣氛壓抑到了極致,人人都似繃緊的弦,隨時都會斷掉。
是了。
李長安恍然。
不是每個人都像他,習慣面對妖邪,習慣面對生死。
他沉吟了稍許。
“附在向岱安尸體上的東西,我也是第一次撞見,確實不了解。通過交手的結果,跟尋常的僵尸很不一樣,更難纏,一般的符箓恐怕沒什麼作用,但好在那玩意兒十分怕火。咱們做足了準備,也不用怕它。”
“另外,它身上生出的絲,除了能纏人以外,不知道還有什麼古怪,最好把自己裹嚴實點,萬一倒霉撞見,別讓它沾了皮膚。”
李長安掃一眼,發現大伙兒早就里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嚴實了。
“至于地下那玩意兒,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處理得還算及時,一天兩天的,那東西出不來。到了明天,雨勢肯定放緩,咱們就立馬走人。有王老哥帶路,等那東西脫困,我們早就回縣城咯。”
一番話下來,大家多少得了些安慰,各人的臉上終于松弛了些。
而人一旦精神放松下來,緊張時被忽略的生理問題就自然浮現。
易寶華說自己口渴,王忠民叫喚著肚餓,曾廣文的腰帶綁得太緊,勒得發痛,就連蕭疏也上課似的舉起一只手。
“我能不能出去一下?”
出去?現在?
大伙兒開始疑惑,可轉眼看她臉頰微紅,雙腿絞得緊緊的,頓時了然。
只不過現在出門確實危險,只好騰了一個小桶,在屋角拉上一張簾子,讓她將就將就。
……
注意力回到這邊。
王忠民啃了口餅干,瞧見李長安又忙碌起手里的活計。
著實好奇。
“小李道長,你這東西是作什麼的呀?”
一方面為了保命作準備,一方面也為了緩解焦慮,所有人都把自己忙碌到了現在。有用的事、沒用的事都反反復復做了許多。
比如用汽油做燃燒瓶,比如把燃燒瓶擦得锃亮。
但唯有李長安從始到終只在做一件事情:把幾塊石頭敲碎,磨成粉,摻入朱砂,在地上繪制符文,符文一個挨著一個,眼下都快連成一個圈兒了。
石頭是道士順手帶上來的神像碎片。
“三打白骨精看過吧?”李長安隨口道,“這就那圈兒。”
“嚯!”王忠民語調一揚,跟說相聲似的,“咱們還享受起唐僧的待遇啦!”
“可不是。保不準還有女妖精出來勾你們哩。到時候,可得穩住了,別中了美人計。”
并不好笑。
但人需要笑的時候,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笑的機會。
先是王忠民,再是曾廣文,易寶華,邵教授……一個接一個笑了起來,笑聲匯在一起,逗得房梁“嘎吱”作響,墻壁輕輕晃動。
作響?晃動?
笑聲戛然而止。
“當心!”
轟哐房子塌了!
……
等大家狼狽爬起來,慌忙點亮能夠點亮的一切光源。
才瞧見,房子坍塌了一角,風雨肆無忌憚從缺口灌入。
沒來得及整理心情。
一聲凄厲尖叫差點顛破心肝。
幾只手電光慌張移過去。
但見蕭疏匍匐在屋外的泥水里,向屋內伸手求救,而后她好似聽到什麼動靜,驚駭的面孔望向身后。
那里。
悄然出現一個模糊而怪異的影子。
沒等著大伙兒把手電光轉過去。
蕭疏整個人已猛然被拖進了黑暗里,帶著一串尖叫沒入漆黑曲巷,徒留下一張驚惶的面孔印在每個人的心頭。
“蕭蕭!”
易寶華嚎叫一聲,就要追上去。
李長安一把拽住他。
沒有說話。
只是神情專注地繪完最后一道符。
再抬頭。
坍塌處,冷風夾著亂雨撲面,幾道慌亂的手電光束刺不開的濃重夜幕后,尖銳的哭喊聲聲急切。
李長安扭頭掃了眼神情各異的眾人,指了指腳下的符圈。
無需廢話。
蓋上雨衣兜帽。
縱身投入風雨。
…………
神行甲馬在身。
李長安在老山村高高低低的墻頭、屋脊掠過,猶如飛燕,剪開了夜雨。
身后,屋子的光亮越來越遠:前方,蕭疏的慘叫也越來越近。
終于,目光捉著了那怪影。
可那東西興許是被追急了,竟是丟下了蕭疏,獨自投入了幽深的巷子里。
李長安沒去追,也沒急著上前。
他從墻上躍下。
稍稍打量周遭。
這里本該是一個小院子,但房屋已經徹底坍塌,在村莊密集的建筑群里突兀陷下一塊。大雨漫灌成了池塘,積水淤積沒過半截小腿。
蕭疏就在池塘的另一頭,手電打過去,見著雨衣裹著身子浸在濁水里,長發亂糟糟披散,遮蓋了面容。
“蕭疏?”
李長安慢慢靠近。
女人的身子顫了顫,雨中傳來低低的哭泣。
“別怕?妖怪已經逃走了。”
李長安越來越近,女人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哭聲越來越微弱,還夾雜著幾聲痛苦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