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大門緊閉。
李長安扣了一陣門環,門內卻不見動靜。
正遲疑。
“法師?法師!”
道士回頭。
對街小樓門里畏畏縮縮探出半個腦袋,偷偷朝自己招手。
李長安走過去。
是個衣著光鮮的半百老人,剛照面就迫不及待問:“法師是來驅鬼的麼?”
李長安點頭。
“我聽人說,阮家開價一百兩……”
話沒說完,對面老人忽然涕淚俱下,抓住李長安的袖子,語氣哽咽。
“我們阮家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第7章 治鬼新方
阮氏不是本地人。
前不久才為躲避戰亂舉家南遷。
在寸土寸金的余杭城內,花費巨資購得一座大宅后,才得知當地崇鬼拜神的風氣濃厚,遷居的儀式也相當繁瑣且奢靡。
他們初到余杭,不管是購置家產,還是結交有力人士,需要用錢的地方都不少。
便沒有聽從牙人再三的建議。
依著故鄉的習慣,草草辦了個簡單的遷居儀式。
結果,入住沒幾天就發生了怪事。
先是,家人在夜里常無由聽到竊竊私語,或嘲笑謾罵那人活比針小、這人臉比驢長,或編排些“公媳爬灰”之類陰私故事。
再是,有小廝中午偷懶小憩,睡姿不雅,腳垂在床檐外,半夢半醒間,突覺有冷手抓住腳踝……次日,人們在床底下找著他,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昏死不醒。
最后,某天晚上宴請賓客,宅中突然惡臭難聞,家里人捏著鼻子尋味找去,發現廚房燉湯的大鍋里,煮了一整鍋的死老鼠!
怪事頻發,家人不堪其擾。
但當家的家主是個固執的老儒生,一點不愿低頭,反而囑咐家里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直到一個月前。
家主挑燈夜讀。
天氣悶熱開著窗戶納涼。
忽然有怪風入屋吹倒筆架,他起身去拾撿,筆筒卻莫名自個兒滾到了腳下。一時不慎就踩了個趔趄,當即摔倒在了竹榻的紗帳上。
紗帳用的上好的綢子,輕薄而不失柔韌。
可當此時卻輕易撕裂開,成了幾股“絞繩”,纏住了老家主的脖子!
他越是掙扎,“絞繩”反而勒得越緊。
掙扎驚動了門外的仆人。
家里規矩嚴,仆人只在門外詢問。
“老爺,怎的呢?”
但“絞繩”已經深深嵌入肉里,喉嚨進出不了哪怕一絲兒聲氣。他于是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蹬翻了書案,試圖以此呼救。
然而,怪風再起,將所有的門窗緊閉,同時門閂、窗栓竟自動合上,將書房隔絕成一間密室!
他只能絕望地聽著仆人在門外再三詢問,自己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慢慢眼前發黑,慢慢意識模糊……
所幸家人發現了異常,及時撞破房門,救下了這奄奄一息的老儒生。
……
廳堂里。
李長安聽完始末。
“既然是得罪了鬼神,可曾設法安撫?”
“哪里會沒有?”
對面是街上招呼李長安的老人,他自稱阮延庭,是阮老太公的長子。據他說,阮太公已經受驚病倒,不能會客,這段時日都由他主持內外。
“出了這檔事,家里也照著本地習俗祭拜了好些次,每次能消停一兩天,可過后依舊折騰。”
“為何不換個宅子?”
“不敢,不敢,豈能再增鬼神怨憤?”老人連連擺手,沒有一點怨恨的樣子。
可是麼……
李長安掃了眼周圍,這里是阮家暫且寄居的小樓,樓內還算寬敞,但對于阮家這一大家子人而言,還是太過擁擠。
“之前應該也請過人驅邪吧?”
“不瞞法師,是請過幾個。”老人面露尷尬,喝了一大杯茶水掩飾,才道,“但都不濟事,只說宅神發怒,非得道高人不能平息。”
宅神?
李長安哈哈一笑。
“可否讓我進貴宅一探究竟?”
…………
嘎吱
大門打開的聲響仿佛老鴰的哀鳴。
阮家派出帶路的年輕人領著李長安踏進宅邸。
不愧是重金購置的豪宅,進門的大院布置寬敞大氣,點綴其間的老樹、奇石又平添了幾分雅致。
只是久疏打理,滿園落葉委積,到處又覆了一層灰撲撲的顏色。
余杭臨江靠海,陽光本就夾著一層水汽,溫柔婉轉,甚少爽朗的時候。
如此的陽光落在如此的宅院里,理所當然顯出些凄清與幽冷。
李長安俯身捻起地上灰色,仔細一看,原來全是燒剩的紙灰。
此時,有旋風卷起,滿院紙灰隨之而起,仿佛烏雪紛紛灑灑遮蔽天日,枯葉夾雜其間,好似一枚枚黃紙錢。
乍一瞧。
還以為誤闖了看不見的鬼魂們舉辦的喪事,而那嗚嗚的風聲就是鬼魂們的哀泣。
不。
李長安細細聽。
風中確實有人聲。
辨不清從何而來,只聽出似好些人嘈切著你爭我吵,最初尖細且含混,隨后越來越清晰。
“又來了!又來了!”
“還是個和尚,還是阮十七!”
阮十七就是年輕人,他排行十七。
“晦氣!晦氣!怎麼又是他?”
“因為他膽子最大?”
“不,因為他老母是女支女!”
“哪個女支女?”
“和公公爬灰那個。”
“與小叔子通奸那個。”
“出家當尼姑那個!”
“嘻嘻,做不了家女昌,便去當僧女支?”
李長安聽不下去了。
“閉嘴!”
翻掌虛按,滿院怪風立定。
轉頭看年輕人,雙拳緊握,指甲已經嵌入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