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何泥鰍瞧也不瞧。
“一把爛木頭也值一百錢?呆瓜才買哩!你且等著,我一定會把錢湊齊!”
說完氣沖沖出去了。
掌柜的搖頭失笑。
“這小子還挺倔。”
李長安:“他若不倔,怎會拉著我跑了大半個富貴坊呢?”
掌柜又笑:“邪祟?兄臺多慮了。那過家家的游戲哪里招得來鬼神?”
道士奇道:“我以為‘祭神’只有孩子們知道?”
“誰不是從孩子長大的呢?”
掌柜的收起木梳,露出緬懷之色。
“錢唐地方常常祭神,但大多不許小孩兒參與,因孩童魂輕,易被鬼神所沖。所以孩子們就模仿大人玩兒起了‘祭神’的游戲,但與其說是祭祀神靈,但不若說是找借口學大人喝酒而已。”
“不瞞你說,鬧出過不少笑話。”
“譬如我年幼時,錢沒湊夠,買不了祭品佐酒,就在城外的林子里采了許多蘑菇。那一次,我們一伙兒就瞧見從石縫、樹梢、墻頭跳出了好多小人,圍著我們跳舞。”
“菌子有毒?”
“還能是中邪麼?”
兩人談笑一陣,說了些地方風俗與生意經,李長安便告辭而去。
何泥鰍一直蹲在門口等著,李長安招呼他,他悶著頭不說話,只是一路跟著道士走。
直到快回慈幼院。
聲音細不可聞。
“我沒撒謊……”
“什麼?”
“我沒撒謊!”
道士回頭,瞧著他死死握緊了雙拳,嘴巴快跟鼻子撅成一團,淚珠在眼眶里不住打轉。
李長安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腦袋。
“你們祭神的地方在哪里?”
…………
祭神的地兒在孩子們的秘密基地。
這是靠著城墻跟的一小片空地,被周邊的房舍緊緊圍住,只有墻與墻之間的窄巷,或說縫隙,可供出入。
通常,大人是擠不進去的,尤其是李長安這種大塊頭。(相較古人而言)
可好在,他不是大人,是大鬼。
但見他左擠右壓,不一陣,搓面條似的把身子搓成細長一條,招呼著目瞪口呆的何泥鰍,細竹條般晃晃悠悠鉆了進去。
……
半死不活的老樹、涂抹著鬼畫符的芭蕉葉、熄滅的雜草堆、滿地剪成錢狀的樹葉、翻倒的陶缸以及打碎的碗碟……
一切都佐證著何泥鰍口中“不敬鬼神招致懲罰”的故事。
“那天之后,有人來過這里麼?”
“不曉得。”何泥鰍有些緊張,“我沒敢來,也沒敢問。”
李長安點頭,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他檢查地上碗碟,上有油脂,應該是盛放貢品所用,仔細一嗅,一股子豬肉的騷味兒,沒有菌類的氣味兒。
又扶起酒缸。
拿手指在缸內抹了一圈,正要嘗嘗味道,隨口問泥鰍。
“你說自己沒喝酒,所以才沒中邪。為什麼你不喝?”
“呃……”泥鰍期期艾艾,“因為我往酒里撒了尿。”
李長安動作一滯。
何泥鰍連忙解釋:“明明什麼東西都是我想的,胖子仗著有點蠢力氣,把買酒的事兒硬搶了去,我一時氣不過……一點點!我真的只撒了一點點!多了,他們不就嘗出來了麼?”
李長安無語把手指從嘴邊挪開,反復揉搓著泥鰍的頂毛。
俯身又去看故事里那條水溝。
水溝的源頭是城墻腳下的一個小排水口,來自城內的污水長年累月沖刷出這條泥溝,穿過富貴坊,匯入河流。
道士細看,泥溝底部確實有許多挖掘甚至啃食的痕跡。
他丟了肉身,使不了沖龍玉,好在還有替代的法子。
取出一枚黃符點燃,靠近泥溝,那符火竟漸漸變作幽綠之色。
這說明此處確實曾有陰邪之氣徘徊。
李長安摩挲著下巴,細思片刻,抬頭望向前方傾倒的石頭搭建的神臺。
稻草扎就的神像斜倚石上。
兩個空洞的眼眶幽幽看著李長安,正如,那天望著歡飲的頑童。
“鬼阿叔。”(何五妹稱呼李長安“鬼阿哥”,孩子們學著稱呼“鬼阿叔”。)
“你也到處都瞧見了,我可沒撒謊。這地兒呆久了滲得慌,許是那邪祟禍害的,不如咱們先離開吧。”
滲?
這小子求鬼驅邪不滲。
看著自己變幻鬼身不滲。
這會兒就突然滲啦?
道士斜眼覷他。
他咧出一個個大大的笑容。
道士抬手屈指作勢要敲。
他立馬“哎呀”一聲,縮頭躥到一旁。
道士于是上前,拾起神像,輕輕一晃,哐哐作響。
神像內有乾坤。
與現代社會大部分人的認知不同。
神像通常不是實心的。
內部留有空洞,用來放置一些象征神靈的物件,以賦予神像靈性,與神靈相契合。
這種儀軌叫做“裝臟”。
孩子們祭神,不過是過家家般的游戲。
游戲,又怎麼需要著“裝臟”呢?
李長安小心扒開神像,瞧見了里頭掩藏的物件。
一柄連鞘短劍。
一柄眼熟的青銅連鞘短劍。
半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一把揪住悄悄挪動腳步的何泥鰍的耳朵,拉扯過來,重重給了一爆栗。
第18章 十錢神(三)
昏月半懸云頭。
人間深埋霧中。
夜已三更。
富貴坊萬籟俱靜。
忽而。
有犬吠聲群起。
就要將富貴坊從沉睡中驚醒時,群犬又似被一齊扼住了脖頸,嗚咽幾聲,戛然而止。
坊間一角。
嘎吱
門戶輕啟聲沒能警醒夢鄉中的父母,只將門楣上歇息的一只黃色蝴蝶驚起,盤旋著劃過悄悄出門的孩子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