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因那所謂的‘靈肉’并不在市面上發賣,咱們只聞其名。二來,他那行也有規矩,只朝死人下手,從流落錢唐、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中拐騙小鬼魂魄。咱們只道有‘賣靈肉的’,有‘拐小鬼的’,卻沒把兩者想在一起過。”
李長安接過話頭:“更沒想到那廝突然壞了規矩,朝活人下了手。”
“我猜猜。”
他頓了頓。
“窟窿城?”
“道長明見!”
黃尾嫻熟送來馬屁。
“那廝推脫說是窟窿城為給鬼王賀壽,向他訂了大批靈肉,又催促得緊,所以……”
他兩手一攤,呵呵冷笑。
李長安:“所以華翁才不許殺他。”
“怎能怪罪華老?”黃尾搖頭解釋,“事涉諸坊,華老哪能一言而決。再者說,那廝也占著些道理。”
“邪術害人還有道理?!”
黃尾仍是搖頭:“那些小娃都是出門叫賣雜貨,得了鬼錢,才被攝到此處。他們得錢的數目,數倍于平常的賣價。難道錢唐人都是冤大頭?那些多出的錢是買魂錢!唉,只怪他們犯了一個‘貪’字啊。”
“這算什麼狗屁道理?!”
“道長不曉得,那拍花子雖是人鬼唾棄殺千刀的王八犢子,卻也有個正經名堂,喚作‘捉魂鬼’,與道長見過的‘喧騰鬼’、‘掠剩鬼’以及產鬼、債鬼、紅煞、白煞、火煞、瘟煞等等,俱是記在《十方威德法王總攝兇煞百鬼真經》之上,乃錢唐的活人與死人們不敬鬼神,不循良俗,所會遭遇的種種惡鬼之一。既然名列‘鬼王經’上,他們所講的道理自然可以狗屁一些。”
李長安聽明白了,歸根到底都能扯到那窟窿城上。
懶得再掰扯,直接問如何處置“鬼猴子”一幫人。
“都是活人,鬼頭們準備明日將他們押送官府。”
“送官?!”
答案荒誕到近乎滑稽,饒是以黃尾的臉皮,說出來都有些尷尬。
好在華翁及時出現為他解了圍。
華翁送來了小女孩的魂魄,又遞來兩個模樣怪異的筒子,一個長皮筒,一個粗竹筒。
正是操縱被稱作“玄駒”的馬車的法器。
“此事你出力最多,這里沒找到什麼財物,唯有這東西有些用處,合該是你的。”
“玄駒”大抵是什麼南洋巫術煉制的,纏著一股子邪氣,還算精巧,拿來攝人魂魄十分隱蔽。可是,李長安拿來有啥用?
“不要?”
“要,長者賜其可辭!”
黃尾連忙點頭哈腰接過,沖李長安擠眉弄眼。
李長安本無所謂,順勢也就收下了,回頭研究研究,實在不成,毀了就是。
華翁見此也稍稍松了神色,卻又擰緊了眉頭。
“道士。”
“華翁請講。”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等的規矩。”
李長安詫異:“貧道從未有此意。”
華翁顯然不信,他抬手指點著院子忙活的死人們。
“我們這些鬼,什麼褐衣幫、救苦會、連生團、朝義門,說起來花樣百出,實則不過是一幫子孤魂野鬼抱團求存而已。如果自己都不肯講規矩,誰又會同我們將規矩呢?”
說罷,不等回應,搖頭離去。
華翁這番話不可不謂意味深長。
只可惜兩個聽眾……黃尾一貫的嬉皮笑臉,而李長安同樣不為所動。
道士沒有撒謊,他確實沒有看不起華翁的“規矩”。
對他而言,世上的人與事,不管是為善也好,為惡也罷。他或會施于援手,或會還以刀劍,但都盡量不去高高在上作出評價。
因為世界不是溫柔的童話,它是冰冷而無情的。
天生萬物,皆沿著各自的道路前行,也循著各自的規矩,在世上爭得一席之地。
天行有常,如是而已。
…………
陶娘子家中。
李長安將阿枳的魂魄吹入軀殼。
“好了。”
他起身仔細叮囑。
“小女娃魂魄才附體,先前又中了妖人魘術,好似做了一場大夢,過幾個時辰才會清醒。”
“待她醒后,把這張安魂的符箓化入水中予她服下,便可保無礙。”
正要送去黃符之時。
“娘?”
阿枳竟突而清醒。
陶娘子哪里還顧得上其他,一把將女兒擁入懷中,喜極而泣。
她又呼喚一聲。
“娘。”
帶著顫抖。
“娘在!”
“我痛。”
阿枳擰著眉心。
雙手死死抓進心口。
“娘親,我痛得要命!”
第23章 醫魂
“怪哉!怪哉!”
“脈象中并無寒邪入體。”
“家中貧寒無有飲食肥厚。”
“小小年紀談何情志失節。”
“面不黑,舌不青,手足亦不冷。無有胸痹之像,卻有胸痹之癥。”
老醫官胡須都不自覺捋斷了幾根,卻仍未診出阿枳的病因。
阿枳還魂后心絞欲死。
李長安一面讓人通知華翁,讓他逼問‘鬼猴子’,其邪術中是否還有手腳。但那廝是個變態的瘋子,道士不抱期望。
一面將孩子送到了慈幼院。
盧醫官雖然脾氣不好,但人品與醫術都是有保證的。
可沒想,老醫官也是無能為力。
人命關天。
“不如去城中的醫館試一試?”
“小……子糊涂。”老醫官本想罵“小鬼”,但想到旁人,便臨時改口,“除了老夫,哪有大夫愿意問診?”
“怎……”
李長安意要反駁,可望見一言不發只默默垂淚的陶娘子,忽而反應過來。
母子倆是貧寒之家。
便連求神拜佛都只敢求自己這個“十錢神”,又哪里來的錢財去城里求醫問診呢?
可看到阿枳。
小女娃娃盡管在自己的法術下陷入昏睡,但身子仍不自覺抽搐,眉心緊鎖,眼皮跳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