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醫治之法倒也簡單。”
“換心。”
他如是答道。
…………
黃尾先前說得沒錯。
刨魂視心本就堪稱奇異。
再要用一好心肝換一壞心肝,可不怪悚麼?
“不可!”
盧醫官當場拍了桌子。
“豈可為活一人,而殺一人?”
李長安也要贊同,可轉眼一想,以黃尾的性格,哪里會主動說這種得罪人的話。略一思索,頓時了然。
“倒也未嘗不可。”
在老醫官發作前,李長安趕緊于他解釋,老頭臉色也漸漸放緩,最后撫須一嘆。
“也罷,也罷。醫者父母心,哪兒看著小娃娃活活痛死?”
他起身道了“稍候”,風風火火離開,不多時,又風風火火回來,手里多了一個竹箱。
打開來。
盡是油布裹好的三棱針、平刃刀、月刃刀、剪子、鑷子、管子、鋸子、斧子等工具。
“老夫少時便已通讀《諸病源候論》、《劉涓子鬼遺方》、《瘍科證治準繩》、《外科正宗》等名家醫書,壯時更是在軍中效力,見慣了諸般瘡癰、金創。要說施針用藥,比城中國手或許不及;但要論斷肢刮腐、開腹接腸,他人卻拍馬難及!”
“咦?!”黃尾熟練擺出震驚,“不想小小富貴坊,竟藏著一位世間少有的外科圣手麼!”
老頭坦然受之,旋即又神情一黯。
“卻有一點。”
“醫官但說。”
他手拂過竹箱,工具依舊銳利,可箱子已多積灰塵。
“我老了。”
…………
阿枳沐浴著晚霞。
虛幻的小臉漸漸凝實,腳下也慢慢長出影子。
不多久,便“活”了過來。
魂魄沃光而生肉。
不管看多少遍,李長安都會為這錢唐獨有的陰陽變化之奇妙贊嘆不已。
更別說阿枳了。
小姑娘試圖去踩自個兒的影子。
歡快得很。
“娘親,瞧,我又有影子啦!”
陶娘子慈笑點頭,目光卻透著擔憂,望著李長安。
道士點點頭,以法術渙散阿枳的神識,將她送入房中。
臨時布置的手術室里。
何五妹抓著“手術刀”,僵立在“手術臺”旁,嘴里念念有詞。
李長安把阿枳搬上臺,附耳一聽。
“凡始縫其瘡名有縱橫雞舌隔角橫不想當縫亦有法當次陰陽上下逆順急緩向望。”
啥?瘡?
李長安快步到充作手術指導的盧醫官身旁,小聲問他:
“不是說五娘已盡得你的真傳了麼?”
“小子勿憂。五娘于醫道頗有天資,雖是女兒身,斬骨鋸肢稍顯氣力不足,但手巧而穩,剝筋膜刮腐毒已青出于藍。”
“她以前做過手術?”
“宰過雞鴨,偶爾刨幾尾活魚。”
“什麼?!”
“噓。”
李長安無奈得很,但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去找個理發師或殺豬匠來吧,何五妹已是最好的選擇。
他只好持符守在一旁,隨時準備出手。
好在,何五妹確實如盧醫官所言,很有天分。
幾個深呼吸之后,整個人便已全神貫注,下刀精準而又利落。
魂體畢竟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軀,切開肌膚后,不見血肉淋漓,只見肌理畢現。
成功打開胸膛。
阿枳的心臟便在諸人眼前。
李長安雖慣見尸體,但沒把心肝挖出來細細翻看的習慣,瞧不出所以然。
倒是盧醫官,經驗豐富,一眼便瞧出。
“此乃羊心,非是人心。”
黃尾說得沒錯,病在心臟,需得用“好心”易“壞心”。
魂魄不是肉身,所以不必擔心失血,也不必顧慮排斥,更別提感染。花了一些功夫,何五妹成功為阿枳換上了一顆“好心”。
縫合本慣用桑皮線,但不適合魂體,所以用了阿枳的發絲。
最后是李長安,他采來陰氣與陽氣,再輔以法力符箓,往開刀處交替吹呵。
不多時。
心口竟完好如初。
如此。
一場荒誕古怪的魂魄換心手術就這麼因陋就簡地完成了!
……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陶娘子。
天已昏黃。
可以望見錢唐各處升起道道煙柱。
那都是諸坊為祭祀孤魂所點燃的篝火。
屬于活人的“中元節”將盡,屬于死人的“鬼節”正在來臨。
黃尾心急火燎,生怕去晚了,分不到好豬肉。
李長安讓他稍安勿躁,關于這臺手術,患者、醫生、助手、親屬都已散場,唯獨捐獻者卻一言難發,豈不遺憾。
他走向捐獻者,也是始作俑者,綽號“鬼猴子”的侏儒。
他被鐵鏈鎖住四肢關節,再以短釘將符箓釘入天靈,以閉塞五感,徹底將其魂靈關在了軀殼中。
仿佛一具尸體,橫在臺上,沒有半點聲息。
道士揭開黃符。
哈啊
侏儒頓時“復活”,張著喉嚨拉扯出長長的喘息。
他魂在體中,“羊心”帶來的劇痛一點不少,只是先前被封印,沒有表現出來。而現在被揭開黃符,積累的痛楚一股腦涌出。
當即身體不住痙攣,筋肉似蚯蚓在皮下亂竄。
他卻強忍耐著,沒有喊出一聲,反頂著劇痛,擠出怪異得猙獰的笑。
“原來你這道士也愛使乃公的邪術,可惜不得法,不若跪下磕三個響頭,乃公便收你做徒兒。好好教你如何把你那父母親朋,都換上畜身的心肝脾肺,待他們痛得欲死,肉質最是緊致,正好割下來于你我爺倆佐酒如何?!”
他一邊說,一邊放聲大笑。
李長安也不生氣,由著他笑,到他漸漸笑不動了。
“我以為閣下雖喪心病狂,卻仍不失心智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