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升帆還是劃槳,費盡功夫,絲毫不能使船脫出。只能日日隨著海流往下,漸漸瞧見海面高聳如山崖,人人以為萬無生還之理,終日飲酒待死。”
某一日,船身忽而大震,人人跌倒,船也停止不動。出艙一看,船只擱淺在了一處荒灘之上,岸上砂石盡是赤金,周遭海域但見海濤如山四面聚攏,卻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同行不敢大意,組織人手上岸探查,尋得沿岸頗多擱淺的大船殘骸,香料、絲綢、瓷器、琉璃、金銀、寶玉散落滿地,無人拾取。
再往內陸,有許多奇異果樹,果實皆飽滿清甜,果子爛熟墜滿落葉之間,釀出酒水可直接飲用。林中又有許多飛禽走獸,都呆呆傻傻,不避生人,肥碩可口。
繼續往前,遠遠望見一輝煌宮城,城周邊居住有許多土人,服飾與中原相似,但言語‘啾啾’仿佛鳥語,抵近了,才瞧見他們日照無影,原來全是鬼!
我等怕得要命,但他們卻沒有加害我等,反而極力熱情招待。我等也無處可去,便暫時安頓下來,還娶了鬼中女子為妻。
時日長了,漸漸能聽懂鬼語,才曉得,他們大多也是中原人士,同我一樣,誤入落漈,流尸至此。島上那些果樹、鳥獸卻是番人魂魄不耐本地風土,失了精氣,難以維持形體變化而成的。
至于‘落漈’緣由,是因本地正處海眼,海潮由此漲落,甚至于那宮城,也是東海龍王所遺留。
再問如何回歸故國。
鬼中長者說,他們久棲于此,略通海性。落漈三十年一平,時有逆流向上,而今正當時候,如果修補船只,趁流而行,或許可以脫出海眼,回歸中土。
船員們或留念島上富庶溫存,或畏懼前途不定,不肯離開。唯獨我牽掛父母墳冢,愿意舍命出航。他們紛紛取出金銀為我送行,還有一些原是錢唐籍貫的鬼也來托我為家里送去音信。
然后如言乘船逐流,海船登濤如飛,只一晝夜便回到了錢唐海面。”
…………
“我倆又去打聽過。”
“宋萬平回錢唐后,出手闊綽,花錢如流水,而所用錢財多是大食海商慣用的銀幣,與故事相符。”
“他又拜訪了幾個子弟在海上失蹤的人家,所訴音貌生平,絲毫不差。”
“所以他的故事固然玄奇,但也堪有理有據。”
兩鬼調查之后,回到了許二娘家中——一座寒酸狹小的茅草棚子,廚房、飯廳、臥室都擠在一起。
也正如宋萬平說的,許二娘的性情執拗得很,即便得了許多錢財,也不肯拿去改善生活,依舊蝸居于此,苦苦追尋自己認定的真相。
所以面對道士的質疑,她絞緊了雙手,只一句。
“他在撒謊。”
李長安無奈:“阿嫂認定宋萬平撒謊,可有證據?莫非是令郎曾經托夢于你?”
“他在撒謊!”
好吧,沒有證據,純屬臆斷。
李長安已經考慮是否放棄這單生意。
“道長。”
黃尾卻突然開口。
“宋萬平確在說謊。”
第26章 番客
“宋萬平確在說謊。”
許二娘聞言猛地抬起頭,目光炯炯,雙手絞得更緊了。
黃尾得意笑道:“那廝編的謊話頗為唬人。”
“可惜不巧,恰恰騙不了我。”
“我曾讀過一本古籍,講的是錢唐城建立的往事。眾所周知,千年之前,兩條妖龍作亂吳越,許天師受命伏妖之后,才建起這‘煙柳畫橋參差十萬人家’的錢唐城。
然少有人知,二龍并非沒來頭的妖魔,一是昔日太湖龍君,驅的是太湖之洪,二是錢唐龍君,卻是東入大海,借助海眼,興起海嘯席卷東南。”
“城外飛來山,便是天師遣力士搬來,阻斷二龍匯流的大山殘脈。而城內的六十四家寺觀也盡是當年錢唐遺民躲避大水的高地。”
“故此,東海之中若確有一海眼,其位置應當在出舟山抵琉球的茫茫大海之間。而宋萬平卻說,海眼在夷洲與萬里石塘之間的某處,那海嘯淹的應該是潮州而非錢唐。”
“兩者差之千里,宋萬平定在撒謊!”
黃尾言之鑿鑿,李長安卻摩挲著胡茬。
“如何能確定你那古籍記載便是真的?再者說,‘木樨花’卷入落漈漂流多日,也許已經離開初時海域,只是船員未曾察覺呢?”
黃尾搖了搖頭。
“咱們又不是城隍老爺,真真假假與我等何干?那宋萬平行事招搖,不知惹了多少紅眼。咱們只需尋得他言語破綻,再為許家娘子寫張狀子,遞上衙門。”
他嘿嘿一笑。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呢?”
許二娘眼里的光黯下去,扭過去,不再看他。
…………
兩鬼被攆了出去。
當然,文雅的說法是“鄙室寒陋,不足待客”。直接點便是“再沒點消息,就莫上門來,惦記老娘的銀子”!
兩鬼蹲在街邊,路上行人如織,各為生計奔忙。
李長安:“一個壞主意。”
黃尾:“至少是個主意,而且見效很快。”
道士拿眼覷他,黃尾趕忙擺手討饒:“道長莫見怪,我只是試探一下那婆娘。”
“試探什麼?”
“那婆娘雖死了兒子,卻沒責怪帶他兒子上船的宋萬平,至少,不曾憎恨。
這其中難道沒點蹊蹺?”
黃尾帶著古怪的笑意,李長安遞給一個白眼:“少扯閑話,跟咱們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