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好似有這麼一人。
何五妹仍然不敢搭話。
聲音吊在身后。
“湯藥是為我阿爺求的,可不頂用,他腿上爛得愈發厲害,都見著了骨頭。”
何五妹不自覺放緩了腳步。
聲音繼續在霧中響起:“今兒來了個游醫,說要用狼毒水浸泡患處。我心里沒底兒,所以連夜來尋你們。”
狼毒是可用來以毒攻毒,可老人家年老氣衰,哪里能抵擋得了藥毒?這不是治病,分明是要命!
她轉身脫口而出。
“不可用狼毒!”
然而。
回首處,霧中茫茫,何曾有人影呢?
噔
清透綿長的金石之聲響徹耳邊,思緒隨之飛散。
咦?
何五妹霎時覺得腦中空空蕩蕩,好像大夢初醒,又好像身陷夢中。
我在這里做什麼呢?
有風自而后吹拂,送來絲絲淺綠的光,在前方凝聚,于霧中開辟出一道光鑄的小路。
路上三個辨不清模樣的人沿路站成一行,最前頭的手中托著一個石磬,他側來目光,似在邀請。
何五妹不自覺踏上淺光,加入其中。
燈籠脫手,陶罐也隨之墜地,摔成碎片,酪漿灑了一地。
她的眼中因此恢復了一絲清明,聽到貓兒尖銳而急促的叫聲。
然而。
噔石磬再度敲響。
一只手自身后搭上肩膀,她恍恍惚惚也抬手搭在前列的肩上。
隊伍沿著光路向前。
耳畔貓兒的叫聲也越來越輕、越來越遠。
…………
燭光前。
李長安神情凝重。
案臺上擺著一張繪制了小半的黃符。
他深吸一口氣,靜心凝神,筆裹朱砂,仿佛有千鈞之重,緩緩落筆。
他在制符?
不。
他在作死!
筆下的靈符,可不是尋常的破煞誅邪、鎮宅收驚之符,而是雷符。
但是煌煌九天雷府神威,可容區區不容陽世的陰魂麼?
沒寫下完整的一筆,空氣中電光躍起。
噼啪一響。
“嗷!”
齜牙咧嘴的是李長安,嚎叫卻不是他。
大黑貓闖進屋來,渾身毛皮狼藉,凄厲叫喚。
……
夜色已深。
街巷間的霧氣反倒散去許多。
灑落的酪漿已浸入泥地,只余一片帶著膻味兒的白。
李長安俯身細查,地面上殘留的陰冷靈氣刺得他手掌發木,卻奇特地少有邪晦之感。
他起身緊了緊身上蓑衣。
又拾起燈籠,捻指取出燈芯,用符繞了一圈,而后輕輕一呵。
橙黃如蠶繭的火焰頓時變作淺綠色,并飄散出點點螢火,逆風向北。
李長安便將燈芯放回燈籠。
提燈尋光而去。
…………
古人以“蒿里”借指幽冥,固然說的是泰山之南的死者葬所,卻也未曾沒有蒿草叢高高沒人、連綿成林,凡人誤入其中有如隔世之意。
李長安前方便是一邊茫茫蒿草。
似錢唐這樣的大城市,城邊有如此一大片高草叢是十分古怪的事,概因市面上薪柴昂貴,除卻人家的茶園、果園、林園,草木大都被砍伐一空,城邊邊通常比和尚的腦門還干凈。
而此處蒿草幸免的原因倒也簡單。
李長安抬頭遠眺。
霧氣至此散盡,夜空寥廓,一輪孤月高高照住山丘。
此地是飛來山,傳言中厲鬼嘯聚之所。
熒光指向前方。
李長安不假思索投入荒草叢中。
……
蒿草枝連枝、葉連葉,好似匯成了一片海將人淹沒。
當你跳起來,目光越過蒿草,總能在不遠處望著“海岸”。可當沿著既定的方向走去,卻怎麼也走不出這高高的草叢。
再度跳起,“海岸”依舊在前方,不遠不近。
李長安停了下來。
側耳傾聽。
夜風拂過草叢,密密的枝葉搖晃窸窣作響,細細聽,風聲中卻藏著一些更細小的聲音。
“他為何停下?”
“哎呀,莫不是發現咱們啦?”
“好餓,讓我吃了他。”
“他也是鬼,不能吃!”
李長安放下燈籠,雙手捧起往里輕輕一呵,隨后,有紙鳥無聲無息自蓑衣下滑出,投入草叢深處。
與之同時,風中的爭吵也越發激烈。
隨著。
“管他是人是鬼!”
高草深處傳來大片草莖壓倒的聲響,有東西轟隆隆豬突而來。
李長安并指作訣。
“疾。”
金光乍現。
伴著“哎呦”一聲,轟隆聲戛然而止。
道士并不搭理,繼續掐訣用咒。
驚呼與痛呼一時不絕于耳。
不多時,再側耳聽。
風聲便只是風聲,再無其他。
他拾起燈籠,繼續往前。
不過十余步,已然走出蒿草叢,前方見得一條由碎石塊鋪就的山路。
…………
沿路上山,山間越發晦暗。
非是月光不夠明朗,而是彎曲的山路旁,那些樹根盤繞處,那些怪立的石縫間,總是潛伏著比別處更濃稠的陰影。
每待李長安靠近,這些陰影便發出細細的響聲,鬼祟著藏進山林更深處。
不消追上去查看,道士便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錢唐三害之一的沒影賊,不大多是從飛來山潛入城中作祟的惡鬼麼?
孤魂野鬼,不必在意。
繼續登山向上。
咦?
忽然停駐。
前方的山腰上竟有一間道觀。
道觀理所當然的殘破,山門已整個傾塌不見殘骸,院墻則與雜草、花藤共生,遠遠難以辨認,那究竟是一道墻垣,還是一叢灌木。
傾頹若此,但“門”前的野草卻教它處更為低矮稀疏,顯然時時有人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