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守著寶山,卻只能時時潛入城中討食,被世人厭惡,冠以‘沒影賊’的惡名。豈非捧著金碗要飯,實在令人費解。”
此言一出,道觀里一片嘩然。
大伙兒正為自己的處境自哀自嘆,你卻告訴人家,你純屬咎由自取。
群鬼大躁,小七性子最急,當即不忿道:
“黃毛臉說話好生沒理!山里的鬼比耗子都多,挖著條肥蟲子,都得提防著旁人搶奪,林子里連只鳥都少見,何來的豐饒?”
眾鬼紛紛應和,陰氣慘慘籠罩過來,黃尾又往道士身旁挪了一步。
他早等著這句話,撐起微笑,作出胸有成竹模樣:
“山中厲鬼云集,兇戾之氣沉郁,鳥獸自然不敢靠近。但容我問諸位,山中可有蜂蜜?”
群鬼一陣嘀咕,無何,出來個吊死鬼。
“山北的林子多有蜂巢,可黑瞎子看得緊,咱們吃不著。”
黃尾點頭:“市面上蜂蜜一斤作價600文,若有上好的蜂皇漿,價比黃金,不是虛言。”
他笑吟吟又問:“山中可有柴火?”
群鬼哄笑起來:“山中到處是草木,怎會無柴火?”
黃尾又點頭:“薪柴一擔200文,木炭一斤30文。”
他又問:“可有竹筍、花菇、栗子等山貨?”
這一下,群鬼回答得便很快了:“山陽有大片竹林,竹筍自是不缺。至于花菇、栗子都是我等平日所食。”
黃尾再點頭:“干筍一斤400文,鮮花菇一斤25文,栗子一斤70文。”
鬼也是人變的。
群鬼哪里不懂黃尾的意思,他們亂糟糟爭吵一通,還是小七出來嚷嚷:“黃郎君說這些咱們都清楚。只是活人畏懼咱們,不敢來山里收貨;咱們也不為城里寺觀所喜,靠近錢唐便會被驅逐。
山里東西再值錢也賣不出去,我們又能怎麼辦?”
眾鬼又是一通哄鬧應和,兇氣越發涌動。
吊死鬼的長舌都快甩到黃尾臉上,無頭鬼的頸血都要噴到道士腳邊……種種猙獰厲相幾乎貼在眼前!
黃尾腿肚子都在打顫,但為了小錢錢,硬是撐起云淡風輕的模樣。
笑指自己與李長安,意思不言而喻。
“他啥意思?送給他倆?咱們自己都不夠吃哩。”
“蠢材!他的意思是他們來幫咱們賣。”
“呵,蠢材說誰?”
“蠢材說……你個吊長嘴上的,這時候聰明啦?看打!”
拋開扭打作一團的夯貨,大部分厲鬼已然心動,但畢竟腦袋太多,意見難以統一,仍舊吵成一片。
黃尾便再接再厲:
“飛來山諸多產出,最有價值的不是蜂蜜、薪柴、山貨,而是草藥。錢唐城中草藥多是從外地販來,價格昂貴。咱們只消把藥草運出去,壓根不愁銷路。再輔以各類山貨,每月進賬……”
他故意頓了頓。
“當不下百兩!”
黃尾說得興起,顧不上害怕。
“市面上雜糧一斤不過十來文,豬肉最賤,一斤只四、五十錢。草藥在山中只是野草,賣到錢唐卻可換作無數米肉。如何不勝過餐風飲露?”
有米肉誰肯吃草根?人想過好日子,鬼也一樣。道觀已然喧騰如沸,有鬼高聲叫道:
“豬肉騷臭,還是羊肉好吃!”
道士腹誹,前頭還在吃蟲子,這頭就嫌豬肉騷啦?黃尾卻定定點頭:“羊肉倍于豬肉,也不過80文。”
“有肉無酒可不成。”
“好說,燒酒一斤15文。”
“還要鹽!要布!”
“鹽一石30文,白粗布一尺也是30文。”
群鬼哪里還按捺得住,紛紛涌上來要醬、要醋、要茶、要璞頭、要靴子、要鍋、要碗、要骰子……甚至有那斷頭鬼,擠不進,便把頭顱摘下拋了過來。
腦袋在道士腳邊亂滾,聲嘶力竭喊著:“春公圖!春公圖!”
李長安若無其事將“皮球”踢得遠遠的。
那邊黃尾已然拋出了最后的籌碼:
“我聽聞萬年公之所以久病難醫,全因山中怨氣淤積所致。倘若換來銀錢,興許能請來法師上山醮壇祈福解怨,如此能否化開山中怨池,治好糾纏萬年公的頑疾呢?”
這句話仿佛有魔力,喧鬧的道觀霎時安靜下來,群鬼把目光聚向銅虎,每一道都飽含希冀。
一直不曾說話的銅虎終于開口:
“此事我等不能做主,須得稟告吾主。”
…………
“不可。”
依舊是枝葉幻化成的庭院。
黃尾把大餅再畫上了一次,殊料萬年君竟一口回絕。
黃尾急了:“郎君!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怎麼……”
李長安拉住他:“萬年公可是有所顧慮?”
萬年公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兩位打算如何采集山貨、草藥?”
“各類山貨可以讓山中諸位采集,剩下的草藥,我們和五娘商議好,一開始可由她帶著孩子們上山采藥,待生意穩定了,再找幾個懂草藥的死人替代。”
“便是如此。”萬年公輕嘆,“所以不成。”
他為道士與黃尾斟上清茶:“兩位的籌謀善則善矣,可惜卻是晚了。”
又反問:“道長道法通玄,當知厲鬼與尋常鬼魂的區別。”
“不敢當。”李長安呷一口茶水,通體清涼,“鬼不過是死了的人,但厲鬼執念太深,怨氣太重,心智易為兇戾之氣所劫。”
“道長上山,見著厲鬼幾多?”
李長安還真數過。
“四十有五。”
萬年公聞言沉默稍許,才長長一嘆:“又少了兩個。”
旁邊侍立的銅虎連忙勸慰:“是我等不成器,又非阿爺的過錯。”
萬年公擺了擺手,再問:“道長可曾見過我腳下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