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旁人都以為她會識趣退下,但已然怕得快站立不穩的何五妹,卻強撐著再施了一禮。
“為醫之道博大精深,民女雖遠遠不及國醫圣手,但國醫圣手不能治的病,民女卻未必不能治。”
場中頓感驚愕,目光聚焦回來。
鬼王卻反而把目光越過她,徑直投向臺下的李長安。
李長安神色平靜,眸中雷光縷縷。
鬼王呵呵一笑,聲音里卻殊無笑意。
“你當真要治?!”
何五妹不敢抬眼,卻點頭:“是。”
“如何診治?須得診脈不成?”
“不。”
提及醫術,何五妹的勇氣總算又生出些,但仍不敢直視鬼王。
“鬼神并非凡人血肉之軀,談何脈搏?望聞問切,先前民女已斗膽望過法王仙容,而今問診即可。”
她生怕勇氣消退,立即問道:“敢問法王,腹中是否疼痛?”
“腸疾如何不痛?”
她又問:“每入廁,是否遺血?”
鬼王明顯驚愕了剎那,片刻,吐出一個字兒:“然。”
何五妹卻大大松了口氣。
其實便血的癥狀不是她問診出來的,而是之前在鬼王那幾位寵妾中偶然聽得。鬼王常常拉出血水,其中一位寵妾專門負責采集遺血,做成一種叫“法王砂”的“寶物”,賞賜給有功的部下。
鬼王的態度既有動搖,何五妹便再接再厲。
“凡人腹痛常伴腸鳴,法王腹中是否卻并無鳴響?”
鬼王露出些許狐疑。
“確如汝言。”
何五妹再問:“法王腹大,行走間,是否有水半滿囊中的晃蕩之感?”
鬼王腹部大得反常,若僅是法相,可稱鬼神自有神異,但其人形亦是如此,腹部鼓脹到難以正坐,只好斜倚,就很可能有其他原因了。
聞言,鬼王稍稍坐正了肥碩身軀。
“正如小娘子所言。”
何五妹聽了,雪白的臉上多了些血色,實是心中激動,她的推測已然八九不離十。
她再度施了萬福。
“法王容稟,鬼神雖得人形,卻并無凡人血肉,尋常藥石服之無用。故此,內科的國醫圣手們再如何精擅醫理,也是無能為力。然鬼神之軀雖異于凡人,可內里的骨骼、筋膜、臟腑卻與凡人相似。民女所學醫術,恰好師承于昔日‘外科圣手’元化祖師……”
鬼王不耐打斷。
“娘子既有計較,何必再顧左右而言他,如何醫治,盡管道來!”
“依民女診斷,法王之病是因腸子或穿或爛,若要醫治。”
她死死咬住嘴唇,一點點蓄足勇氣,終于敢再度直視鬼王。
“須得開腹接腸。”
…………
開腹接腸,于這個時代而言,委實駭人聽聞。
在常人聽來,與其說是治病,不如說是酷刑。
席上嘈雜紛紛,鬼王目光轉冷。
李長安曉得,是該自個兒開口的時候了。
他沒有上臺,只在下頭作了個揖。
再施施然開口時,語氣似個說書人。
“諸位可曾聽聞,在中元節當天,錢唐城內發生過一樁奇事?”
他將“鬼錢買魂”之事娓娓道來,說得曲折離奇,引人入勝。
講到事情真相,竟是一個南洋巫師為制作所謂“靈肉”作法害人時。
席上賓客,尤其是上席的幾位已聽出異樣。靈肉?鬼王賞賜的不就是靈肉麼?!那咱們吃的豈不是……
當即有人面色發青,捂住了嘴巴,卻怕惹鬼神不快,只好死死壓住。
“咦?原來這便是靈肉!”
卻是那做人販子的劉巧婆嚷嚷起來。
她捏起一片靈肉塞進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兒。
“果然滋味勝那俗肉千百倍!”
說著,笑瞇瞇對著賓客們。
“各位莫嫌老婆子多嘴,這人總要經過六道輪回,今生是人,來生難免投胎牛羊。大伙兒平日吃牛羊的肉,又與今日吃靈肉有何區別?反是少了地府一遭,卻讓咱們受享這人間美味,難道不該謝過法王麼?!”
這話說得鬼王眉開眼笑,賓客們也紛紛應和。
然而,嘈雜之后,便連下席無緣靈肉的賓客們,都鮮少再動席上肉食。
李長安不動聲色將劉巧婆的樣貌記下,繼續講述。
跳過一些細節,著重講了何五妹如何給生魂換心,引得席上驚異連連。
“自此之后,錢唐鬼魅爭相上門求醫,便是飛來山上的萬年公也厚禮拜會,請娘子上門診治。”
說完,不止賓客,連鬼神們都面露驚疑,這個為了挑釁無塵而隨意擄來的樂技搖身一變成了能醫神治鬼的能人異士啦?
一個使者于鬼王附耳幾句。
鬼王大笑作恍然模樣。
“原來娘子便是近來大名鼎鼎的鬼醫娘娘!”
他連連搖頭拍腹。
“孩兒們做事馬虎,險叫寡人慢待貴客。”
…………
清水、棉布、刀剪……一應用具很快備齊。
沐浴更衣后的何五妹站在了鬼王面前,手中緊緊攥著那把號稱削鐵如泥、吹毛斷發的海外寶刀。
寶刀飾以金柄銀鐔,尖刃,曲身,刀身兩尺有余,遍布瑰麗花紋。是裝點寶庫的藝術品,亦是戰陣殺人的利器。
但在鬼王龐大的身軀襯托下,卻好似盧醫官箱中小巧精致的月牙小刀,正好拿來手術。
何五妹不敢耽擱。
但這寶刀遇到鬼王白生生的肚皮,卻好似鈍刀子撞見了牛皮。
直讓何五妹把刀尖作了錐子,廢盡氣力,才在鬼王肚臍旁鉆開一個小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