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天道地發了好些毒誓。
小心翼翼看李長安。
見道士沒把自個兒再裝進酒壇的意思,趕緊轉變了話題。
“我原本也是好意,光憑著賣苦力,掙夠輪回銀得到哪個猴年馬月?只沒想做生意這般艱難。這不,東瓦子許多商戶都急著要投井哩!”
李長安確實沒打算深究,畢竟確如黃尾所言,那筆錢他的確沒有獨吞,而結果也不算太糟糕,大家伙都及時繳納了萬錢貼,還順帶賺了些小錢,可就是……就像華翁私底下告誡的一樣。
黃尾這廝臉皮厚、身段低,他總有法子賣你人情,然后在你可以忍受的范圍內整出些幺蛾子。
再者說,道士、黃尾還有秀才、貨郎一幫野鬼,所以湊在一起,從來也不是因意氣相投,而流落異地他鄉,一幫窮鬼團抱取暖而已。
都是凡夫俗子,何必奢求德操?
道士也順水推舟。
“怎麼?錢唐也有經濟危機?”
“金雞?沒有雞。”黃尾聽不懂,“早先,窟窿城指名讓牛石和曲定春獻上正照寺的地契作壽禮。這會兒大家都明白了,這是鬼王要在地上立廟,正好相中了正照寺。東瓦子挨著正照寺邊上,鬼王廟一立,哪兒還有人敢去玩樂?!”
李長安卻搖頭:“假的。”
黃尾愣住:“如何有假?”
“無塵與我說了,鬼王雖得了十三家允許,但十三家念及城中寺觀都是當年天師伏龍所建,彼此一脈相連……”
黃尾詫異:“一脈相連?”
道士正經:“一脈相連。”
噗黃尾險些笑出聲,趕緊拿手捂住嘴巴,讓道士繼續說。
“所以六十四寺觀一個也不能少,鬼王要立廟不許在城里,只能在城外。”
黃尾把消息咂摸一陣,搖頭“嘿嘿”笑起來。
“不是正照寺,便得圈地新建。嘿,不曉得哪些個倒霉蛋要倒這血霉咯!”
…………
“老天爺呀!怎麼就叫我倒了這血霉!三代家業,難不成毀在了我手里!”
老員外哭哭啼啼,淚水把臉上脂粉沖花了染到胡子上也渾然未覺。
對面,華翁把花白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這老員外是華翁邸店旁邊一家貨棧的老板,一大早便上門哭喪,說是窟窿城看上了他家貨棧位置,要買去興建廟宇。
他樂不樂意賣另說,反正窟窿城開出的價錢十分的“慷慨”。
華翁瞧著這哭哭啼啼的老頭很是頭疼。
“員外莫要再哭了。那鬼王胃口大得很,非是你一家,周遭幾家貨棧、邸店都遭了他們登門威脅。便是老夫這里,也是如此,不過被攆走罷了。你且寬心,老夫的邸店在最中央,我不松口,他這鬼廟就建不起來!”
老員外聞言總算不哭了,卻吞吞吐吐:“華翁德高望重,窟窿城自然不敢造次,可我一家凡夫俗子,哪里能經得住鬼神折騰?”
華翁聽罷不悅,神色轉冷:“你這是何意?要給鬼王作說客?!”
“不,不,絕無此意!”老員外連忙擺手,“我想著我那貨棧反正也保不住了,能否托付給您老呢?”
華翁一時意動,但他常常接濟坊中窮苦人家,安置新死的懵懂孤魂,即便守著位置上佳的邸店,手頭仍少有積蓄。
“奈何無錢。”
老員外猶豫片刻,一咬牙。
“唉!也罷!我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既如此……”
他的聲音裹滿蜜糖。
“我借錢與您,來買我的房子。”
第49章 迎佛
無塵的動作很快。
當天傍晚,他帶來了一位年長的僧人。
錢唐本地的僧人都似佛殿上供奉的神像,衣飾精致,面容飽滿,即使眼中含笑也隱隱高于凡俗。
但這老僧卻似路邊的神像,簡陋而粗糲,寡言而少語。
他見著法嚴,也沒一句言語,當即坐下,守護著法嚴軀殼,輕聲誦經。
不必多說。
法嚴正是那個預定中護送金身之人。
李長安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卻沒想才是開始。
無塵通知大伙兒,輪轉寺明日會正式前來迎奉法嚴肉身。
次日。
雞都還沒叫。
李長安便被何五妹從夢鄉里揪了出來,跟院里睡眼惺忪的小娃娃們一起打掃庭院,被她指揮得團團轉。
但沒多久,一伙禿頭氣勢洶洶闖了進來。一問,為首的和尚叫印善,是輪轉寺的督監僧,特意前來布置迎奉場所。
他們人多勢眾,又個個膘肥體壯,很快將院子打理一新。
但慈幼院畢竟老舊破敗,太多地方有礙瞻觀,一時半會兒修繕不得,便調來了許多綢布掛起遮瑕。
而后又驅使護法神們,四下飛馳,宣泄神威,把居住在左近的死人們都攆得遠遠的。
佛門盛事,豈容鬼魅旁窺?
也就李長安,因保全法嚴禪師法身有功,獨得恩許,被留下沾染佛光善業。
和尚們看他衣衫簡陋,賞了一套完整的打扮,軟璞頭、圓領衫、銅扣帶、六合靴。
又嫌他鬼臉發白,不夠紅潤喜慶,又給他抹上鉛粉,涂上口脂。
待到忙活完。
晨鐘已落盡。
東升霞光融化了朝霧。
富貴坊乃至臨近里坊的信眾們都聞訊趕來,有臉面的可以在慈幼院大門前列隊迎候,其余尋常善男信女們則只能聚在街巷兩側翹首以待。
這麼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