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一鬼,哭得一塌糊涂。
大伙兒只好轉頭來安慰他。
李長安直感頭疼。
輪轉寺的和尚們離開后,黃尾就把大伙兒都召集起來,商議新生意。
可還沒起頭,活人開始發火,死人開始痛苦。
好一通鬧騰才消停下來。
大憨被攆到角落自個兒擤鼻涕,盧醫官麼……縱使被一泡眼淚沖散了火氣,老頭仍保持著倔驢本色。
“君子豈可受嗟來之食?”
可惜,便是一向心高氣傲的秀才們都訕笑著沒有附和。
更何況李長安。
他又不是君子,他是道士,還是個野道士,還是個作了死鬼的野道士。
面子饑不能食,寒不能衣,與他何用?
何況李長安臉皮厚得很,一向與清高無緣。
當初沿街賣符的時候,他甚至考慮學那賣大力丸的,賣貨之前先賣藝招攬人氣。賣什麼藝?他思來想去,覺得可以講葷段子。
畢竟是人民最樸素的需求麼。
后來唯一阻止李長安的,不是他的節操,而是錢唐的老少爺們嫌棄他的段子太含蓄。逼得他拿出了由蘇聯笑話改編的寺觀笑話,然后日日被差役追攆。
總之,窮鬼是沒有清高的。
而不巧,在場的都是窮鬼。
所以久久無人應和,老醫官只得悶悶偃旗息鼓。
沒想,這邊按下了葫蘆,那邊又起了瓢。
何五妹猶豫再三。
“我總覺得別扭。”她愁著眼瞧著桌上銀票,“收了這錢,像是咱們把法嚴大師賣給了人牙子似的。”
“我的姑奶奶!”黃尾立馬嚷嚷起來,“十三家哪兒能跟人牙子作比較?就算能,說句不好聽的,在富貴人家當丫鬟受閑氣也好過在乞丐窩挨餓受凍啊。”
李長安也附和。
“法嚴本就是輪轉寺的和尚,再說瞧今天這排場,想必不會虧待了他。所以交托給輪轉寺才是更好的選擇。”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盧醫官和何五妹醫術再好,用的藥也是尋常草藥。法嚴離魂月旬,身體已不可避免的衰朽。李長安不知他魂飛何處,又是否能歸來,但只有家大業大的十三家才能讓他堅持更久。
李長安按下沒說,只招呼大伙兒。
“與其擔心法嚴,不如先擔心咱們自個兒。新生意要做起來,就得安撫山中厲鬼,要安撫山中厲鬼,就得舉行祭山之儀。儀式花費不小,咱們手頭的銀兩未必夠用。”
……
一陣反復盤算后。
李長安真想罵自個兒烏鴉嘴。
錢真的不夠!
仔細討論完各項支出,發現祭山比預料中花費還大。
豈止五百兩,便是再掏干凈大伙兒兜里每一個銅板,都還缺一大筆銀子。
人人撓頭之際。
何五妹讓大伙兒稍候,便急匆匆離開。
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
她才又匆匆跑回來。
額頭上全是汗,臉蛋兒紅撲撲的。
大口喘著粗氣,取出懷里捂著熱乎的布囊。
打開來,里面是幾錠銀子,白花花晃人。
“鬼阿哥!”
她望著李長安,臉上笑容分外燦爛,好似院里給小伙伴們分享糖果的孩子。
“這下銀錢夠了吧。”
第50章 祭山
祭山之儀。
須得朝拜山神,安撫群厲,解化瘴戾,不是尋常的超度與鎮宅的儀式可比。
要以領受上品職箓的高功法師主持相當復雜、宏大、專業的儀軌方可成功。
李長安一野道人,沒這能耐。
原本打算下血本請眾妙觀的道士,但無塵得知后,由他牽頭,請來了一位道號“抱一”的老法師。
這位法師同鬼王腸中的虛元子一樣,也是從中原避亂而來,同樣有心氣,不肯背離祖師,投效哪家道觀作供奉。
但沒虛元子的嫉惡如仇,敢于主動找鬼王的麻煩以求建宮立派,不上不下的在錢唐廝混著。
所以要價便宜許多,但其業務精熟,更兼身邊有弟子侍奉,足以操持一場復雜的儀軌。
祭飛來山,首在祭厲。
一番商討,選用了《玉宸經煉返魂儀》,時間定在亥時初。
法壇設于飛來山腳下。
乃是土石壘成的高臺。
廣四丈,高一丈。
開有十門,分為三層,象征著十方三界。各門又立有三十二面幡旗,象征三十二天,并設若干法燈,代表周天星斗。
抱一法師的幾名弟子早早候立臺上,各分有職司,侍經、侍香、侍燈等等,其余操持幡幢、星燈、樂器、凈米的卻是何五妹臨時拉來的親友,連李長安都老老實實蹲在臺上,充個護壇力士。沒法子,預算有限,能省一分是一分。
至于抱一法師。
已肅立臺前。
他身披法衣,頭戴五老冠,默然仰觀天象。
直到月到中天,霧海升漲,世間陽氣已然褪盡。
法師點頭示意,臺上弟子立時領會,敲響銅磬,何五妹喚來的姐妹們立馬演奏《朝天宮》。
縹緲仙樂中,抱一法師細細整理儀容,方才手持玉圭,步步登上法臺。
當是時也。
明月高懸。
映照霧氣渺茫似海,隨風漲落。
飛來山沉浮其中,一如海上蓬萊。
而山前小小的法臺,便像是浮海而來前往仙鄉朝拜的舟船。
“船”上樂聲悠悠。
抱一法師已登上法壇,立于神案前,再三揖拜,口誦凈心、凈口、凈身、凈壇諸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