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飄飛的當頭。
終于。
“篤篤。”
院門被扣響。
何水生連忙起身,急奔過去,可要拉開大門卻又縮回了手,如是再三,一咬牙。
嘎吱
“咦?!”他抬頭詫異,“阿姊?”
門外候著兩人,扣門的是一個笑容溫婉、荊釵布裙難掩秀色的女子,正是何五妹。
“水生。”她介紹身邊人,“這是李道長。”
何水生把兩人迎進了自己廂房——院子是別人的,他只租住了一間小偏房。
房間小而空。
何五妹看得直嘆氣:“曉得你平日不容易,沒想……阿姊近日手里寬裕了些,你若著急用錢,千萬記得開口。”
“容易是留給有錢人的。”何水生滿不在乎,“莫說我不缺錢,即便缺,又豈能向阿姊伸手?”
“那可是阿蓮那邊出了差錯?”何五妹小心勸慰,“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回頭央求媒子為你說家更好的。”
何水生聽得有些不對勁,忙道:“我與蓮妹山盟海誓,怎會變心?!”
“那便好,那便好。”何五妹喃喃兩句,眉頭卻蹙得更深了,遲疑著:“難不成你犯了官法?或是冒犯了鬼神?!”
“打住!”
何水生急急擺手。
莫名其妙之余又哭笑不得。
“阿姊是從哪里聽來什麼閑言碎語不成?我既不缺錢,也無情變,更沒犯法或是觸怒鬼神。好端端的什麼事也沒有!”
“胡說!你若是好好的。”何五妹反而神情不悅,語氣倒是愈加輕柔,“平白無故怎會想不開要尋死呢?”
“我何曾……”
何水生急忙張嘴要辯解。
忽而頓住。
恍然看向李長安。
“閣下是?”
李長安笑著回應:“貧道正是十錢神的使者。”
何水生是從慈幼院走出來的孤兒,他年紀與何五妹相差不大,兩人一向情同姐弟。
莫名聽聞自己的弟弟要尋死,自然叫何五妹這個姐姐焦急不已,心急忙慌地上了門。
“哎呀!阿姊誤會了。”何水生忙不迭解釋,“我不是要尋死,我只是想作鬼……”
他嘴拙掰扯不清,干脆從頭道來。
…………
錢唐城的活人與死人過得差不多。
所以活人的官府與死人的官府也差不多。
大大小小的籮卜坑一個不空,且都不頂鳥用。
不過麼,雖然賣官面不如賣佛面好使,穿官袍也不如穿道袍威風,但畢竟是衙門里的老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可在月前。
有這麼一位大人物——錢唐府的別駕老爺忽然失了蹤。
這可是頂天的大事。
錢唐城內外被通通翻了個遍,也找不到半點兒蹤跡。
一直到三天前。
因著江潮漸漲,城內某處陰溝里沖出一具浮腫尸。
有好事人認出,那尸體手里握著的,正是別駕老爺的銀魚袋。
別駕老爺身高不盈七尺,而這浮尸雖腫脹得難辨面貌,卻是八尺有余,顯然不會是別駕本人。
但其攜帶著銀魚袋,必定與別駕的失蹤干系不淺。
然而,當州府衙門帶隊趕到之后,卻尷尬發現,那浮尸的尸身已被破壞得面目全非,徹底難辨其身份了。
州府大怒,斥責縣衙看護線索不力,責令一個月內務必內破案。
縣衙大怒,斥責差役看護線索不力,責令七日內務必破案!
……
“老爺們只顧推諉,好沒道理!”
何水生憤憤不平。
“我那捕頭哥哥,因衙門公務押解囚犯去外地,當天方才回來,恰巧碰著這樁倒霉事,趕到時,尸體已經被破壞。
那縣尉卻將責任一股腦兒全推在他頭上,還說什麼,若七日內不能破案,介時一并治罪,不僅要打板子,還得扒了公服趕出衙門!”
“確實沒道理。”
李長安很敷衍地表示贊同,然后追問。
“但與你要做鬼有甚干系?”
……
何水生口中背了黑鍋的倒霉蛋,叫作魯懷義,是縣衙的捕頭。
此人武藝好,講義氣,在坊間頗有名聲,許多“好漢”將其視作兄長、頭領。他背了黑鍋,自然也不敢怠慢,使了渾身解數,發動了親朋好友,連番調查,幾天下來,卻是一無所獲。
但錢唐是什麼地方?人鬼雜居之地。
當即便有人提出,既然我們找不出浮尸的身份,為何不讓尸體自個兒開口揭露自個兒的來歷呢?
應當招魂!
可惜,無論是民間的野路子巫師,還是道觀的玄門正傳的道士,全都招不來這浮尸的魂魄。好在,這捕頭名聲好,得道士私下點撥。
在錢唐橫死之人,其魂魄必然滯留陽世不去。
倘若招魂不至,只有三個可能。
其一,是別的法師拘住了陰魂。但道士作法時,并未察覺旁人阻攔,故此可以排除。
其二,是其鬼魂墜下了窟窿城,遭了鬼神吞食。若如此,百般無用,只好自認倒霉。
而最后一種可能則是,其已化作厲鬼,逃竄入了飛來山!
飛來山是厲鬼盤踞之所,是活人禁地。
能入山尋鬼的,只有鬼。
…………
何水生把魯懷義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什麼武藝絕倫,什麼義薄云天,什麼但有所求絕不推辭。
李長安濾去夸張的水分,大抵概括出其人靠著捕頭的身份,仗義疏財的做派,聚攏了一批惡少年,是個黑白通吃,類似宋江的人物。
但隨著何水生登門。
卻發現其家宅只是偏僻處一進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