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當即“嗷”的一聲,捂住屁股,被攆得滿山亂竄。
何水生啞然片刻。
終于啐了一口。
“呸,小混賬!”
沒想,當年跟著身后流著鼻涕打轉的小丫頭,而今已經長成了大姐頭,既照顧得了人,也耍得來潑。
一番打鬧后,孩子們都被何水生催促離開,消失在了茫茫山霧中。
留得獨自一人環顧。
四野寂寂無聲。
唯有山高林密云深霧重。
……
山出乎意料的空。
不是林木不密,而是除卻路遇的神龕,或是手賬所記草藥外,何水生幾乎什麼也沒碰到。
連鳥獸都鮮有。
但他總有一種錯覺。
在自己目光夠不到的角落,在那些石縫、林蔭、濃霧中,正悄悄潛伏著鬼怪。
他們把聲音藏在風中,竊竊私語。
綴在自己身后,踩著自己的腳印,亦步亦趨。
可當他驚覺回頭時。
空無一物。
就這麼滿心惴惴,到了一處山坳。
手賬上畫有路徑,但前方卻被雜亂的林木藤蔓所阻,不能前行。
正為難,考慮著是否回轉。
卻見,藤蔓紛紛如蛇攀行散開,彼此交錯的灌木各自梳理枝丫。
不多時。
亂木林中分出一條可供通行的小道。
何水生一點兒也不想踏進去。
背后卻有冷風一催。
將他推入其中。
路途自此變得詭奇。
或遇山霧濃濃,則有螢火升起,指引前行。
或遇陡坡難下,則有大樹垂下枝條,以作扶梯。
或欲溪流阻攔,便見水位漸下,浮出可供落腳的溪石。
或要采摘巨石上的巖草,但石上生滿青苔不可攀爬,就聽得“隆隆”震動,巨石人立而起,而后伏下身子,供他方便摘取。
……
一路走來,何水生總算理解了李長安送他上山時那句——配上此符,萬靈相助。
但他心中沒增多少欣喜,反更添麻亂。
哪兒有什麼萬靈,分明是萬鬼!
果然不是錯覺,一路上都有鬼跟在身后!
又哪里是護身符,分明是招鬼符。
一時間,何水生甚至生出丟掉入山符的沖動。
但理智又告訴他。
佩著符箓,不過厲鬼相隨;失了符箓,恐怕得當場淪為血食。
只好在厲鬼們的暗中看護下,惴惴前行。
不多時。
抵達了一片水霧彌漫、花草掩映的溪谷。
第一眼。
找著了溪畔巨石上的小小神龕。
別處的神龕貢品都用冷飯團,唯獨此處不同。
他從懷里掏出兩個尚存熱氣的大肉包子。
山路難行,懷里還得藏著肉包,若非何泥鰍苦苦糾纏,他才不會費這麻煩。
但想到何泥鰍當時模樣,何水生忍俊不禁的同時,也不忍拒絕。
他攀上青石,將肉包上供,再于蓮燈上點起香燭。
煙氣冉冉升入水霧。
“泥鰍呢?”
耳邊忽的響起一個稚嫩的童音,好似一紙“靈符”將他這“僵尸”定住。
“泥鰍為何沒來?”
聲音又問。
何水生鼓起勇氣,慢慢循聲俯看下去。
青石下高高的花木中,站著一個仰著頭的孩子。
衣衫素白,面容清秀不辨男女,最引人注目的是這孩子的頭發,蓬松又濃密,仿佛生長得過于茂密的樹冠,生機勃勃地披拂垂下。
發間插著許多或長或短色彩鮮艷的羽毛。
看起來……并不兇惡?
何水生心神稍定。
“泥鰍暫時來不了。”
“為啥?”
“他生病了。”
“呀!”孩子驚呼,“泥鰍也要死了?!”
“不、不、不。”何水生連忙解釋,“泥鰍在山上玩得太瘋,鉆樹叢子的時候,遇到了八角丁……你曉得八角丁麼?”
“當然曉得。”
孩子點頭,“那東西不好吃。”
那玩意兒跟食物扯得上干系?(其實能吃)
何水生迷糊一陣,考慮到對方興許是鬼,于是順著話頭:“對的,不好吃,有毒。泥鰍當時鉆過一片矮樹叢,感覺渾身刺癢,回頭細瞧,發現葉子上爬滿了八角丁。他現在渾身紅腫,到處又痛又癢,壓根出不了門。”
想起泥鰍當時的倒霉模樣,盡管不是時候,何水生仍禁不住勾起嘴角。
“你為什麼要笑?”孩子問。
何水生解釋不來“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的原理,只好一本正經:“我在為泥鰍開心,他的病能治。”
說著,瞧了一眼那孩子,發現他正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便努力賣弄起自個兒所剩不多的醫學知識。
“要解八角丁的毒,須得捉來此蟲,用小棍挑破蟲軀,取其體內青筋碾碎成汁液,涂抹于患處……”
侃侃而談間,冷不丁一低頭。
花草間,那孩子已然消失無蹤。
再看神龕,兩個大肉包子同樣不見。
嚇!
真的是鬼!
何水生稍稍放松的神經一下又緊繃起來。
哪兒敢再呆下去。
胡亂拜了拜。
連忙跳下巨石,只想著趕緊采完藥,趕緊走人。
按著手賬指示,采了巴戟天,匆匆要離開之際。
耳畔撲簌簌有振翅聲。
眼前忽而一花。
稚嫩童聲:“給你。”
懷里便突兀多了一物。
低頭看去。
是半截芭蕉葉,里面包裹著——何水生臉色驀然發青,險些手上一抖,把東西拋出去——青黃相間、遍生毒刺的蟲子密密麻麻堆成小山。
全是八角丁!
何水生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泥鰍早就經老醫官妙手醫治,否則自個兒哪有閑情笑他,哪里再需著這麼多的毒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