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時候。”
…………
義莊是個遭人厭惡的地方。
當然,衙門每個地方都招人厭惡,但義莊尤甚。
尤其是在錢唐這個人鬼雜居之地。
百姓乃至差人都繞著它走。
大多時候,死人總比活人多。
所以,當何水生領著李長安進來時,義莊只有個老仵作病懨懨守著大門昏昏欲睡。
尋魂無果,這趟委托便該結束。
但何水生不死心,又曉得李長安是個有真本事的,便懇求道士走一趟義莊,跳出凡人的視角,興許能找出新的線索。
看在何五妹的面子,以及何水生勤勤懇懇白爬了一天山的份兒上,李長安爽快答應。
入義莊,直奔浮腫尸。
攆走群飛的蒼蠅,掀開白布,頓有惡臭沖天。
李長安看慣了尸體,自無所謂。
何水生作衙役前,是行船的舟子,見多了溺亡的死人,因水性好,還常常幫著衙門撈尸,同樣面無異色。
當場就著尸體,為李長安講述起他們找到的線索:
“死者肌肉飽滿,生前應是習武之人;面部是被利刃劃爛,不是被人無意損壞,說明兇手很可能就在當時圍觀百姓當中……”
何水生說得仔細,可惜李長安不是什麼名偵探,分析不出新的東西。
若肉身尚在,道士還能憑著沖龍玉,當個加強版的警犬,現在麼……
他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角落的木桌上。
桌面擺放著香爐、蓮燈、筆墨、黃紙等諸多物件。
李長安好奇:“那些東西都是先前招魂法事留下的麼?”
何水生打眼一瞧,嗔怪道:“老兒懶散,竟還沒收拾。”
左右沒頭緒,道士過去,正在打量。
“你們在這做什麼?!”
屋外響起呼呵,一個昂藏大漢大步奔來,卻是魯捕頭。
何水生趕緊迎來去,說了自己的想法。
豈料。
“胡鬧!”
魯捕頭竟當場劈頭呵斥,教何水生一時愣住。
魯捕頭擰起眉頭,指著道士:“他是侍奉法王的大巫?還是道觀受箓的真人?大巫與真人都解決不了,此人又有何用?!水生,咱們是差人,似這類人,牢里關過還少麼?學了兩手障眼法,養了幾只野鬼,便到處招搖撞騙……”
李長安如清風拂面,安之若素。
倒是何水生飛快漲紅了臉,想不通以義氣著稱的大哥,現在為何這般無禮。
惱火打斷道:
“哥哥說的什麼話?!你不也與迎潮坊的巫師交好麼?”
魯捕頭冷哼:“我已識破那人狡詐無用,已經與他割袍斷義!”
何水生被這話噎了一陣,卻很快抓住話頭。
“哥哥也說那巫師無用,所以招魂才會失敗,但李道長卻是有真能耐的高人,有他幫手,未必不能破案!”
可惜,魯捕頭沒有饒舌的閑心。
“這是縣衙的案子,你找個外人摻和,傳出去,豈不招人恥笑?水生,我早與你說過,這案子我自有辦法。”
“可是……”
“休再多言!何水生,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麼?!”
“案子是公事!”
“我才是捕頭!”
…………
結果不歡而散。
道士和何水生離開義莊,找了個路邊攤要了些便宜酒菜。
菜不是好菜,酒也是劣酒,何水生卻一杯連著一杯不停往嘴里灌,幾度欲言又止。
這副模樣,李長安哪里會不懂。
“你還想繼續查下去?”
魯捕頭雖蠻不講理,但正如所言,他才是事主,何水生只是“拿耗子的狗”。當事人都反對,他一管閑事的何必還腆著臉往里湊?
何水生聞言停下酒杯,愣愣許久,才長長一嘆。
徐徐道來:
“我早先在船行里廝混。白天里撐船,晚上便幫著運貨,干的都是幸苦活兒,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直到得了魯大哥看重,把我拉進衙門作了衙役,雖只是賤役,上不得臺面,但憑著夜里巡街的便利,船行提拔我做了個小頭頭。我這才曉得,什麼才能叫做掙錢!”
道士以為他在吐露胸中義氣,熟料話鋒一轉。
“縣尉一向不喜魯大哥,若這次魯大哥倒了,咱們這些兄弟多半也會被清洗出去。失了衙役的身份,我在幫里的位置恐怕也坐不穩。”
他重重噴吐酒氣。
“要我再回到從前的日子——起早貪黑,精疲力盡,只換得三瓜兩棗?不!絕對不行。所以,插手這案子,不僅為了魯大哥,也是為了我自己呀!”
原來如此,李長安失笑:“你倒坦誠。”
“道長莫取笑我了。”
何水生再要斟酒,卻發現一壺酒已被自己牛飲一空,只好唏噓短嘆。
“為了嘴里一口吃食罷了。”
“若只為口中食。”李長安把自己的酒壺遞過去,“也不是沒有法子。”
…………
晚些時候,一則消息迅速傳遍府衙。
說是新來的衙役何水生心憂公事,要自個兒掏腰包,在今夜再度招魂。
不少人腹誹,這廝莫不是看魯捕頭要垮臺,急著拍上官的馬屁,好改換門庭?
呸!無恥敗類,竟比俺搶先一步!
可無論如何,既然不用自個兒掏錢,衙門上下也樂見其成,因此魯捕頭也不好再阻攔。
但有一點。
因著前兩次招魂的失敗。
所以這番請來的法師要行秘法。
此法兇險。
旁人不得靠近,否則將有性命之危!
……
時至傍晚。
義莊空無活人。
連仵作也聽了法師警告,早早歸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