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十錢神”大駕光臨,不是求分,而是求合。
是讓李長安這個野神做個中間人訂立契書,要求人不得罵鬼,鬼不得害人,如此和和美美繼續搭伙過日子。
李長安無語成全,收獲了十個銅子的辛苦費,和一個冷豬頭作保媒錢。
從此之后,十錢神聲名在坊間廣為傳播。
“世上哪兒有這般作神的?”道士抱怨著,“說什麼‘請家神’,不過是把鬼送去人家雇工,就是個鬼牙子。還有與人鬼保契,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關于十錢神,多有瑣屑與奇葩,竟叫道士成了個話癆,一時碎碎不停。
華翁卻笑瞇瞇聽了下來,連連點頭。
“好!就是這般才好。”
“好在何處?”道士愕然。
“小道士同樣是鬼,難道看不清麼?”華翁撫須道,“在錢唐,一旦作鬼,只要靈牌沒供上寺觀,管你身前德行功過,一切皆休。不得與親友相見,不得暴露身份,雖同處一城,卻陰陽永絕。死人、活人好似相互仇視的鄰里,終日警惕不敢稍有懈怠。活人不得不靡費家財,供奉神佛,以求一息安寧。死人只得蜷縮在泥濘間,為求輪回,勞苦形體,時刻戰戰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做的事雖不是什麼大事,卻能讓人與鬼之間糾纏得以開解,也能那些有一技之長的鬼能做生前擅長的事,不必在碼頭和窮漢們搶飯吃。”
“老朽作了兩百多年的鬼,建了個邸店,自詡扶危濟困,現在看不過是修了一座老墳,給幾許野鬼遮風擋雨罷了。可笑的是,而今連這座老墳也要不保了。”
“你做得好,做得比我好,你為錢唐的生人與死人之間搭起一座橋梁。”
李長安想說華翁太過妄自菲薄。
他卻早一步揮手擋住了道士的話。
“我們已叨擾我這老友許久。”
不再多言,出門而去。
可在推開小廟院子大門的一剎那,他的腳步突兀頓住。
門外聚著密密麻麻的人頭,正如李長安所言,大半個富貴坊都在尋他。
神情不一的面孔填滿了街巷,每一張他都認識,每一個人的境遇他都知曉:守著窩棚,干一天的活吃一天的飯。
離了富貴坊,未來會是何種結果,也可想而知。
華翁滿心苦澀,他想要道一聲歉。
可腰桿硬了幾百年,一時間也不曉得如何彎下來。
話語堵在喉嚨,遲遲難以脫口。
“華老!”有人呼喊,“邸店丟了不打緊,只要您老開口,兄弟們便一磚一瓦給您再起一間!”
“就讓他建廟子,咱們守好碼頭,不招惹便是。”
“華老莫急,俺們趕明兒就湊錢還你。”
紛紛話語盡是關切,雖難免慌亂與迷茫,卻哪兒有一點責難?
不知不覺。
華翁老淚縱橫。
第59章 齊心
石將軍廟前。
早已是人聲鼎沸。
聞訊的坊民們懷著憂懼與希冀不住聚集而來,連帶著城里的巡神們也被驚動,陰伏身形,在空中警惕觀望。
畢竟人若滴水,匯而成洪,一旦嘯聚,再懦弱的人也會生出些狂熱與膽氣。
譬如而今,人群簇擁著華翁返回邸店而去,華翁這領頭人還在憂心忡忡,人群卻莫名開始呼喊、歡騰,仿佛取得了什麼無端端的勝利,仿佛窟窿城給予的危機已然不值一提。
直到被一小伙人攔住去路。
先迎上來的是個中年男人,他衣作考究,態度很是恭敬,說話間腰沒挺直過。
“哎呀!華老原來在這里麼?可還無恙?真教晚輩一番苦尋。”
“你是何人?”
“華老說笑了,晚輩孫丙成啊。”
“恕某老眼昏發,方才遠遠瞧見,看著似人非人似狗非狗,眼下近了,原來是孫掌柜的。怎麼幾天不見,變了模樣。”
那人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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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誰?”
李長安在人群中問。
黃尾答道:
“他便是設計坑害的華老那廝。”
“還敢進富貴坊?”李長安奇道,“膽子不小。”
“他若有卯蛋,又豈會為虎作倀。”
黃尾悄悄指點著孫丙成身后同行的幾個漢子。個個身形彪悍,姿態張狂,望之都不似良善。
“打頭那人姓羅名勇,綽號‘天不收’,是羅振光的親弟弟。”
“羅振光”這個名字李長安記得,是城內一家大幫會“潮義信”的首領,在窟窿城稱呼鬼王祖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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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一片哄笑。
孫丙成沒有發火,他飛快瞟了眼周遭,坊民已將四面八方圍了個嚴實。
他的腰桿彎得更低。
“大抵是憂心華老,不知不覺形容憔悴。”
“憂心老夫?是憂心邸店才對吧。”華翁冷言冷語,“離契約上驗收的日子還有五天,孫掌柜催得比無常還急!”
孫丙成擺手連道“不敢”。
“華老對我誤解太深,可我對華老一片丹心,這次來……”他頓住話頭,望了眼身后的同伴,然后吸了一口大氣,“實在是有個天大的好事要告知華老。”
周遭頓時一片哄鬧,并夾雜數不清的污言穢語。
這殺千刀的片子嘴里也有好事?無外黃鼠狼給雞拜年罷了。
華翁讓大伙安靜,瞧他究竟還有什麼花樣。
孫丙成喏喏兩聲,繼續說道:“羅當家托我轉告,說糧倉之事一場誤會,‘潮義信’絕無插手富貴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