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確實想要收購邸店,羅當家說只要您老愿意渡讓地契,不但可出三倍的高價,連糧倉違約的賠償也一并幫您承擔了。”
果然無恥之尤。
華翁冷哼一聲,不想理會。
但周遭的人們已然按耐不住怒火,紛紛怒斥。
“你這吃里扒外的雜種,還在這假惺惺!”
孫丙成開始還在強撐著狡辯:“兩方都有益的法子,如何假惺惺?”
“呸!若非你成心欺騙,如何有今日!”
“這白紙黑字寫在契書上的如何是騙?!”
孫丙成的狡辯理所當然招致了更多的憤怒,一個年輕人咬牙切齒:“與他饒舌作甚?他不過是條走狗!該當扒了他的狗皮。”身邊人一同高呼,要來動手。
孫丙成嚇得連連后退,卻被羅勇抬手抵住,又在肩上重重一拍,無視了人群滔天的怒火,抱著臂膀抵直上前,幾乎將胸膛抵到了年輕人的拳頭前。
“狗?”
羅勇啐了一口,惡聲惡氣反問。
“誰的狗?!”
“自是……”年輕人話到嘴邊卻忽而吞聲,倒把自個兒一張臉憋得通紅。
“怎麼?”羅勇神情不屑,“不敢說?好!我幫你說。”
他雙手抱拳虛虛往城內方向一拜。
“自是窟窿城的狗!是十方威德法王他老人家的狗!”
“十方威德法王”輕飄飄六個字似無形的手,霎時間,扼住了滿場人的咽喉。都說錢唐人崇鬼敬神,是他們比別人虔誠?不,是因為他們離鬼神更近!
羅勇昂首環顧,目光所及,人群中有的恨恨按下怒火,有的怯怯錯開目光,還有的盡力挪動腳步試圖離街邊那些傳言藏匿鬼魅的溝渠遠上一些。
鬼神威風下,凡人的憤恨何值一提呢?
羅勇于是志得意滿,嗤笑一聲,轉身到華翁跟前。
抱拳喚了句:“老相公。”
華翁冷臉相對。
羅勇不以為意,自顧自言道:
“您是十三家的座上賓,是城里城外有數的大人物。而我潮義信的兄弟們不過是坊間廝混的窮漢,哪兒有膽子打你的主意?您老那邸店是我們想要?不!是窟窿城想要,是法王想要!”
華翁依舊不言。
羅勇語氣中盡是玩味:
“這五天還請您老仔細掂量,就當幫幫我,也幫幫你自個。”
說罷,便要掉頭走人。
褐衣幫也不少有血氣的漢子,默默將他攔住,卻被華翁揮手示意放行。
他便愈發得意,大笑著揚長而去。
那孫丙成還想說兩句客套話,可望見周遭人悲憤的眼神,哪兒敢廢話,似條受驚的狗,綴著主人的后腳跟,也夾尾走了。
…………
孫丙成與海平離開了,卻留下一盆冰水將富貴坊里燃起的狂熱澆滅成了死灰,人們又墜回了冷冰冰的現實里。
還有五天。
華翁就會丟掉邸店。
鬼王廟就將在富貴坊里拔地而起。
大伙會失去僅存的立身之所,而后輾轉溝壑。
沉默籠罩著人們,人們望著自個兒的主心骨,華翁卻一聲不吭,似乎陷入了某種激烈的內心掙扎之中難以自拔。
良久。
有人遲疑著提議,抓緊這五天,把糧倉建成。
立馬有人反駁。
原來糧倉雖能由貨棧改建,有現成的梁柱框架可用,但依契約,糧倉是有規格要求的。
墻體得由原本的土木改為磚石,屋頂不能用茅草而得用青瓦。
又因著錢唐潮濕多雨,地面須得抬升懸空以防水;且地板要鋪設三層,一層沙子,一層稻草,一層木板,用以防潮。
前段時間施工的工匠們只是裝模作樣演戲,改建進度堪憂,且離開前,還佯裝斗毆,把建筑內部打砸得一塌糊涂,更增改建難度。
更何況,城中各商家行會都被潮義信威脅,不敢摻和進來。
一來時間緊迫,二來沒有匠人,三來缺少建材,為之奈何?
人們又想了許多法子,但在窟窿城這個攔路虎下,都難以成行,徒增慘淡而已。
人群邊沿。
黃尾問李長安:“若是道長會如何破此危局?”
“我?”李長安略作思考,搖了搖頭,“我的法子,華翁定不肯用。”
李長安是亂世里刀口舔血的獨行客,華翁是城市間苦心經營的一幫之主,兩人處事風格截然不同。
黃尾聰明,立刻了然,他豎起大拇指,這是跟道士學的。
“道長與華老都是頂好的英雄豪杰,天下之事都要一力承擔。”他頓了頓,笑道,“可是大家伙的事情還是得讓大家伙來做呀。”
說罷。
高聲喊道:
“我還以為有什麼天大的難事,原來不過區區幾間糧倉,這不是小事一樁麼?”
大伙都在惶惶不安,聽著這話連忙看來,卻見是黃尾,立馬大失所望。
有人甚至破口大罵:“你這毛鬼!以為糧倉是那蘑菇,你一泡狗尿,便能長出來?”
黃尾奮力擠進人群中央,笑嘻嘻回答:“區區黃尾當然辦不成。”
“可在場的這麼多的叔爺姑嬸兄弟姊妹……”他慢慢目視周遭諸人一圈,最后向著華老躬身一禮,“只消華老肯開口,什麼事做不成呢?”
…………
行會的匠人們不敢接手糧倉的改建,但并非只有行會才有匠人。
譬如,大憨與他的同鄉,他們是鬼,自然無緣進入行會,卻是頂好的石匠,也點懂建房子的其他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