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老人家死了,又沒得小娃被生出來,寨子里活人越來越少,而那些身上帶著先人魂滴,根本就沒得人活過四十歲。”
寨民們聽到這里,忽然察覺這個情況似乎與寨子現在的環境有些貼合,不少人產生共鳴與擔憂,人群頓時變得有些浮躁。
有人高高舉起手,詢問后來寨子又是怎麼存活下來的。
老太嘆口氣,慢慢閉上眼,把事情繼續說下去:“當時有人想了個法子,嗦既然寨子里滴人遭不住咯,那就找點外鄉人進來,不僅闊以增加人口,還能讓他們去祭棺,把親人滴魂直接放到他們身上去,一舉多得。”
“所以寨子里滴人開始跟外頭滴人聯姻,能結婚滴盡量把人帶回來,結不得婚滴,就花錢買;實在沒得路子走滴,甚至直接出去拐。”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家里有天來個嬢嬢,她是被大伯伯抓回來給阿奶返魂滴,但是那個嬢嬢不愿意,就一頭撞死在紅棺高頭哩。”老太不住搖頭,“阿爸會點風水,說這個嬢嬢撞了血棺肯定要回來索命,就請了玉芝祖祖回來,保我們屋里平安。”
眾人聽到這個事情,視線紛紛往我身上瞟,我轉頭對上那些目光,他們頓時又羞愧地低下了頭。
“但是后來因為太多人抓外鄉人來祭棺,寨子被指定清剿過一次,后來就沒得人再敢做那個法事了,巫祝秘術也跟著失傳。直到現在,會這個滴也只剩寨子里頭的大祭司,就是我們阿蕓惹咯。”
“阿媽,你真滴莫嗦了……”阿蕓拼命去拽老太太,竭力阻止她繼續倒出紅棺的往事。
“阿蕓惹,你不能再任性咯。”小女孩兒這次沒推開她,反而重重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媽曉得自己走得早,跟你阿爸都沒照顧好你,但是這樣做是不對滴,對朵惹也很不公平。”
“她只是過娃娃,你養她那摸久,就算沒得血緣關系,她喊你一聲阿媽,你就要好好待她。我在她身上活了那摸多年,已經足夠哩,阿媽現在想去找你阿爸,你也該放阿媽走咯。”
“不……不行滴,阿媽你莫走……”阿蕓聽到老太太想要離開,洶涌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可無論她如何挽留,老太太只是不住地搖頭:“放阿媽走嘛,只要阿媽在這里,朵惹滴健康是個問題,他們也還要繼續供奉這口邪氣棺材,不管怎麼嗦,對所有人都沒得什麼好處。”
這邊老太太還沒說完,那邊寨子領頭人突然嚎啕大哭:“我不給你走!老婆,你嗦要永遠陪著我滴!”
年輕女人已是淚流滿面,她的手撫過領頭人已經花白的頭發,眼里有著許多不舍,有著溢出的懷念,但她只是含笑搖頭,輕聲對他說:“不闊能咯,我們早在十幾年前就該陰陽相隔,是我嗦自己沒看到我們仔長大是這輩子最大滴遺憾,你才會求捉阿蕓惹幫這個忙,用你十年壽命和這個阿妹的自由,把我接回你們身邊。”
“但是老公啊,你忍心看著整個寨子變得烏陽瘴氣,個個人不人,鬼不鬼滴嗎?”
領頭人沉默了,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年紀和身份,在眾人面前哭得泣涕狼狽,緊緊抓著女人的手,不愿放她走:“可是阿黛,你要走了,我怎麼辦喔……”
“莫怕,你還有我們滴仔啊。”女人笑著,眼淚不停地流,“他已經長大咯,該討老婆哩,你記得多對他上點心。至于這個阿妹,她要是想走你就給她走,要是沒得地方去,你也莫趕她。”
院子里不知不覺響起了很多哭聲,我怔怔站在柳妄之身邊,看著那些曾把團圓的希望寄托過給紅棺的人,開始紛紛與那些不屬于人間的家人道別。
我一時摸不清周圍的狀況,不懂矛盾激烈的祠堂怎麼突然變成了大型告別現場,直到朵惹牽著阿黛的手走到柳妄之面前,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了下去,齊聲說到:“我們已經看透生死,還請蛇君您送我們一程,好解了這最后余愿,歸還后代子孫安寧。”
我倏然睜大眼,猛地轉頭看向這個全程不動聲色、不顯露半點山水的人,眼里逐漸溢出的震驚正在被無限放大。
清風忽而四起,院中草木颯颯擺動,柳妄之眼眸微垂,薄唇輕動低念著什麼咒語,修長的手指靈巧嫻熟地捏了個決,分別點在面前二人頭頂上,便見小女孩兒和女人的額心綻開一抹金色的彼岸花,絲絲縷縷的灰霧從中飄出,在空中形成了一個老太太與中年婦女的模樣。
她們手挽著手,回眸看向自己的親人與故鄉,眉眼展開釋然的笑意,輕輕揮手,轉身化作清風離去。
“不——阿媽!阿媽你莫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阿蕓臉色驚變,哭得聲音嘶啞,她伸著手去追老太她們化作地那縷風,腳步凌亂踉蹌,驀然被倒在院子里的黑棺絆倒,手心被地面擦破,被她抹淚的動作帶到臉上,全然不知究竟哪里更痛。
周圍那些徹底失去對親人寄托的寨民,相互攙扶著悲慟流涕,望見阿蕓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喊,心中那股被紅棺瞞騙的怨氣頓時爭相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