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尸體也不大對,似乎有一個還在虛弱地呻鳴。
在那肉堆的高處,坐著一“人”,正在舔舐手掌的鮮血。
兩人的目光隔空對視。
是楚隨煙。
楚隨煙看見蘇天和的第一反應是要把他一并殺掉。他的手掌成爪,眼睛的瞳孔也改變。
蘇天和輕而易舉地擋住了他的攻勢,提著一條手臂,把少年高高地拎起。
“做得干凈點,”他似乎有些不滿,“別讓他察覺,仙人可是很敏銳的。”
第37章 分梨
被蘇天和撞見是個意外。比起這個,他平靜的態度更是出乎意料。
“你不向師父告發我?”
“為何要告發?”蘇天和比當事人更意外,“你是魔,我也是。我明白你在做什麼。”
楚隨煙自尸堆之上起身,靴子踩在那茍延殘喘的精魅,后者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白凈的臉頰多出一抹刺目的紅,更顯妖異詭譎。
與往日直率單純的少年形象截然不同。
他站在蘇天和面前,兩人身高相近,年輕人的個子總是很快抽長。
楚隨煙的神情不見半點天真,相反,因為長期食用妖魔血肉,他的眼瞳已經變得渾濁許多。
“看來你在陶眠的面前偽裝得還不錯。你生啖骨血,身體應該魔化得很厲害才對。能維持凡人的外形,恐怕是下了不少力氣吧。”
蘇天和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
楚隨煙抿了抿唇,對他的稱贊不置可否。
“不要讓我師父知曉此事。”
“你很在意陶眠?你師父是仙,你是魔。楚隨煙,你本就不該拜在他的門下。”
仙魔究其緣起乃是遙遙相異的兩端,愈是修煉愈是走向陌路。
楚隨煙從一開始就不應跟著陶眠修煉。
“你姐姐于修煉一途并無天賦,心思也不在此道。她拜陶眠為師,無非求個庇護。你既是有野心,就更不能在桃花山浪費時間。”
蘇天和理性地分析利害,但楚隨煙的眼睛垂向一邊。
“我正是為了留在桃花山,才如此急迫地修煉。”
蘇天和一頓,忽而湊近,仔細地端詳少年人的樣貌。
“……你的骨子里流淌著一半凡人血脈?怪不得我嗅到的氣息總是很別扭,不如楚流雪那般純正。”
楚隨煙不語。
這回蘇天和恍然大悟。
“你的師父陶眠是長生者,你的姐姐楚流雪是魔。魔同樣擁有漫長的壽命,所以楚流雪能陪在陶眠身邊許久,但是你不可以。”
因為血脈不純,哪怕楚隨煙修煉的天賦再高,也注定他是短壽的。
楚隨煙低頭,攤開手掌,妖怪的血有一多半已然干涸,牢牢地扒住皮膚,如同一塊去不掉的胎記,與生俱來。
真臟。
他回想起師父潔凈的衣擺,還有姐姐那一頭柔順的、散發皂角香氣的烏發。
襯托之下,他是桃花山唯一不潔的存在。
但他必須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哪怕不擇手段。
蘇天和一直觀察著少年面上的表情。見他的眼神褪去漠然冷淡,變得決絕時,他微笑起來。
“你比你姐姐更值得扶持。”
楚隨煙抬眼望向他。
蘇天和把那些死尸踢到旁邊,當成不值錢的垃圾。
“這些吃得再多也沒用,杯水車薪。你想要更快魔化,就要聽我的話。”
他挑高眉毛,略帶挑釁地看向少年。
“敢來嗎?走上這條路,可就不能回頭了。”
楚隨煙想起過往的一幕幕,楚流雪牽著他的手在大街小巷撿別人吃剩的東西,和路邊的小乞丐打架爭地盤時楚流雪把他擋在身后……
還有來到桃花山后的歲月。他生病時,在病榻前不敢離身的陶眠,修煉時手把手糾正他每一個動作的陶眠,以及陸遠笛死后,傷心欲絕的陶眠。
那夜他偷聽到了姐姐和師父的交談。曾經囚禁師父的皇帝死了,她那麼在意他,仍舊不得不拋下他而去,只留得陶眠畫不成的一片傷心。
楚隨煙不愿重蹈覆轍,他不想早早死去。對于能活上千年的仙人,和幾百年的魔而言,凡人的壽命不過是曇花一現。
他不愿自己被封進塵埃,空留師父和流雪守著一座碑。
那天黃昏,楚流雪叫了許久弟弟和蘇天和的名字,也不見人來吃飯。
陶眠倒是規矩地坐在木桌前,等著開飯。
“有兩人沒入座,銀票,不許偷吃。”
“沒有吃……”
陶眠剛端起飯碗,還沒行動就被冤枉,不由得委屈。
楚流雪眺望著山的方向,從道觀有一條窄長小徑延伸到山里,那是弟弟歸來時的必經之路。
又過了一刻鐘,兩人才姍姍來遲。
楚隨煙走在前,蘇天和在后。他們共處在一個場景還沒有打起來,連陶眠都覺得稀奇。
楚流雪一手端著剛出鍋的炒蕓豆,透過敞開的院門望見二者,頓足,眉間輕顰。
她敏銳的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不好的事端,在悄然地發芽。但楚流雪還不夠富有經驗,她尚且無法追溯那股異樣的來源。
于是少女只得暫時按下不安的心,催促兩人快趕幾步,上桌吃飯。
四人圍著一張方正的小桌,在院子里用晚膳。陶眠和楚隨煙坐對桌,楚流雪蘇天和坐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