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陶眠也是一樣的。
或許姐姐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而他只不過是一個附贈品,好似名劍上懸掛的劍穗。
可惜楚隨煙對少時他頭疼頻頻的時光沒有印象,不記得陶眠如何徹夜不眠地照料他,否則誤會早就解除了。
不管開端如何,真正相處的過程中,陶眠從不偏心于哪個。
真正讓他對這個心結改觀的,是陶眠千里迢迢為他尋藥,又衣不解帶地守夜,一晚一晚地陪伴著。
楚隨煙心里的那道坎兒終于跨過去,隨之而來又是新的煩惱。
師父這般好,他卻只能陪伴他幾十年。
而他又如此多病沒用,什麼時候才能自立,保護師父呢。
陸遠笛的事情更讓少年意識到,即便強大如師父,這世間仍有能夠傷害他的利箭。
楚隨煙在心里想,都怪自己流淌著一半凡人的血,凡人總是庸人自擾。
他的煩惱像滾滾浪濤,一個接著一個。
“流雪,”他終于肯正視自己為數不多的親人,“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愿永遠守在這山里,永遠在師父的羽翼下。”
“你這是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也好,一意孤行也罷,”楚隨煙深吸一口氣,“不管流雪你如何責罵我,我都要離開山。”
楚流雪那張素來波瀾不驚的臉上,忽而流露出徹骨的悲意。那神情刺痛了楚隨煙的雙目,他從未見過姐姐展露過這般痛苦的模樣。
那時他尚且不懂得楚流雪的心中隱痛,只當作她是為分別而難過。
“我走了,流雪。小陶師父那邊,你……就勞煩你,替我代為言之。”
楚隨煙轉過身子,將欲離去。
“你還記得,”楚流雪在身后開口,聲音已經在隱隱顫抖,“小時候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她說過,如果楚隨煙出山,那麼她會不惜代價地讓對方死。
楚隨煙驟然停頓的腳步意味著他從未忘記,但他只當作是姐姐的一時氣話。
“不記得了,”他說,“我們曾經聊過太多太多。”
他乘著月色,步步遠去,這次輪到楚流雪目送他的背影了。
……
陶眠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去山里摘他昨日提到的果子,等到傍晚回到道觀時,背簍里已是滿滿的。
他怕把果子顛壞,還特意墊了一層舊衣服。
道觀門口迎接他的只有楚流雪。
“三土,快叫四堆跟天和出來!這果不能隔夜吃,會失去最佳的風味……”
楚流雪接過背簍,卻不肯回到院子里,而是猶豫地望著陶眠。
“怎麼了?”陶眠正要繞過她去換衣服,卻也止住腳步。
“銀票,四堆離山了。”
陶眠短促地“啊”了一聲,像是有些回不來神,怔住了。
他的手里還握著一只飽滿油亮的山果,指腹不自然地搓搓果皮。
“嗯……”
他回得緩慢,似乎在艱難地消化著事實。
“那天和呢?”
“也一并消失了。”
陶眠抬眸瞥見空蕩蕩的院落,和院子外的桃花樹。
“可惜了,沒能嘗嘗這好果子。”
他喃喃一句,夕陽西斜。
兩個月后,幽冥堂堂主對外宣稱,自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
那少年人眉目清俊,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坐在高位之上,與他的父親一起,接受眾魔跪拜。
第39章 為數不多的朋友
一年一度中秋月明,陶眠今年打算帶楚流雪,前往薛瀚住處,在人間過節。
薛瀚寄信說要來你自己來,別帶個小拖油瓶。陶眠回信那他不去了,結果次日天不亮,薛府的馬車就停在桃花山的山腳。
楚流雪是無所謂在哪里過節的,不論什麼佳節良日,都是她和陶眠一起,與平常的日子并無什麼異處。
陶眠卻怕她孤寂,畢竟這是楚隨煙離開后的第一個中秋。
以往三人是如何過的呢。
大年三十要團圓,正月十五要團圓,中秋也是團圓的節日。唯有平日聚少離多,才需要時時提醒著人團圓。
曾經的楚流雪是不煩惱這個問題的。她的親人只有楚隨煙,后來又多了個陶眠。中秋當日照常過,三人各忙各的事。直到日薄西山,他們才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活計,相聚在道觀內。
葡萄盈潤、蟹子肥滿。兩個小孩不飲酒,圍坐在桌前掰蟹嘗蟹膏,吃得滿手流油。仙人則獨自煮著一壺黃酒,放入幾縷姜絲,若干話梅。悠悠的香氣自煮酒壺的出氣口飄散,楚流雪嗅一嗅就要醉。楚隨煙扒著師父的手臂要偷嘗一口,被師父的手掌抵住額頭推回去。
“小孩子年紀小小,又沒什麼煩惱,喝這個做什麼。”
楚隨煙未能得逞,賭氣啃了一大口螃蟹,又從師父的碟子里明目張膽地奪走半只肥的,陶眠只是笑笑,任由他去。
陶眠面前的淡青瓷碟堆得高高的,都是楚流雪從大的盤子中挑揀出個大飽滿的,掰開蟹子的殼,再一分為二,放入他的盤中。仙人吃得慢,不等他拿,就被楚隨煙從旁順手牽羊。
結果就是楚流雪忙著這邊掰,楚隨煙那邊忙著撿漏。
等到中途,忍無可忍的楚流雪差點把桌子掀了。
姐弟二人不出所料又吵成一團,陶眠在旁悠然地倒一杯溫酒,捧在手心里面暖著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