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雪,他給我取這個名字,不是因為冬日的雪天,而是因為那飄雪似的飛花。”
秀才收留了女嬰和老仆,老仆不識字,給孩子起名的任務就落在了有文化的秀才身上。
秀才為女孩起的名字是“留雪”。梨花滿徑千樹雪,他把初遇時最美好的一刻印在了女孩的名字中。
沒多久,老仆病逝了。她的忠心讓她在危難時做出犧牲,但那本該是她孫女的女嬰總是出現在她的夢中,鮮血淋漓。老仆受愧疚折磨,郁郁寡歡,很快身子垮下來。
她不想給秀才添麻煩,自己走到林子里,不吃不喝七天,在萬籟俱寂的月夜亡故,悔恨與歉疚,終是伴隨著死亡而了結。
從此秀才與這個和他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孩相依為命。他教她識字、觀星,帶她去山上認哪些是毒草,哪些是藥材。
秀才帶她去認一種艷粉的花,他說叫夾竹桃。這種花渾身是毒,人畜誤食致死,
但它同時又是一種藥材。
秀才不止教女孩知識,也教她道理。花本是無辜無罪,只在于用它的人心腸如何。
而人心總是幻變不定的,善惡一念生。
秀才體弱,女孩為了給他治病,自學醫術,甚至親身試藥。
但人生就是這樣,拼命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秀才不要女孩再為他以身涉險,也不想她整日地往山里跑,他想和她多說一陣子話。
他告知了女孩的身世,因為這是老仆臨終的囑托,不能違背。但他又不愿讓親手養大的孩子陷入仇恨的漩渦。他說愛有窮盡,恨卻無窮已。
冤冤相報,哪里是盡頭呢。
女孩不愿讓秀才死不瞑目,盡管她知道秀才是被人下了毒,仍是點頭答應他。
秀才安詳地閉上眼睛,恍若睡去。女孩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緩緩收回顫抖的手。
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的秀才,在生前為女孩找好了出路,他把她托付給村里的一對夫婦。
夫婦問女孩的名字,女孩說她叫楚流雪,楚河的楚、流逝的流、飛雪的雪。
她想既然什麼都留不住,也不必空余一個名字,一個泡沫似的美好念想。
秀才把自己的家底全部交給這對夫婦,他們才肯答應收留楚流雪。楚流雪寄人籬下,在那家里像個仆人,小小年紀學會各種家事,伺候著名義上的“爹娘”,但那時她并不怨恨。
直到他們把她賣去青樓,楚流雪才第一次生出被稱為“恨”的情緒。
她用毒把人販毒死,沒有人能想到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會用毒,人販自然缺乏防備。
楚流雪的養父母也是。
“我的恩人埋葬于此,我的仇人也埋葬于此。”
楚流雪望著四座有碑的墳,老仆、秀才、養父養母,他們的魂靈仿佛靜默地注視著,就在她面前。
還有一座空墳,她早早地準備好,又幾度放棄。
“陶眠,”楚流雪忽然喚了仙人的名字,“你是至善之人,和你相處會使人忘記機心,忘記來時的仇恨。”
她似是回憶起桃花山的一切,面容舒展,眼中有點點星光。
但那星光又黯淡下來。
“可我修行不夠,恨與愛,終究無法釋懷。”
她不想恨的人在墳中笑,驚擾了隔壁她愛的人。
第43章 一位下山的少女決定復仇
楚流雪的復仇計劃其實早已開啟,在許多年前。
但她中途曾經一度放棄。她想,就這樣在桃花山過一輩子,也是好的。
“我真的想象過那樣的日子,我和隨煙,總該比你先白了頭發。到時候我們兩個雙鬢斑白,還能和你在院子里煮茶賞花,靜聽風吟。
如果隨煙未曾下山……”
沉默了半宿的陶眠終于開口,聲音已是沙啞得不行。
“你從何時起知曉……四堆得真實身份?”
楚流雪笑了笑。
“從我遇到他的第一天起。”
她說楚隨煙是被他的母親托付給他的,只是那時的男孩年紀太小,什麼都不記得,后來被姐姐忽悠兩句,就哄騙過去,以為自己真的是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小孩。
楚隨煙的母親是歌女,年輕時與幽冥堂的堂主談淵有過一段情緣。可惜等閑變卻故人心,深情錯付,只留下楚隨煙這麼一個不幸的結晶。
她抱著體弱多病的孩子,想要去魔域找舊情人討要個說法,卻在半路耗盡氣血,奄奄一息。
臨死之際,她那麼恨。楚流雪只是路過,因為那偶然發作的善心,喂給她一碗米湯,她就死死攥著女孩的手,要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去幽冥堂找談淵。
很無禮的要求,楚流雪心想。
但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她或許不會變成這樣丑陋地憎恨某個人的模樣吧。
她的年紀尚輕,卻早早地衰老了。楚流雪眼中的她一臉暮色,眼底青黑、嘴唇發紫。
據說當年也是名震王都的歌女,多少達官貴人擲千金以求一笑。
楚流雪的懷里被強行塞了一個襁褓,不知道怎麼辦。
那時她剛剛把自己的養父母葬在早就準備好的墳墓里,舉目無親。
但她也清楚,養活自己都成問題,更別說帶上這麼個小拖油瓶。